我一直哭,一直哭,哭我没有鞋子穿。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有的人,他没有脚。
人得意的时候不想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混混沌沌像个快乐的傻瓜,失意的时候才去想活着有什么意义,但大部分想不明白,要不就是愤世嫉俗骂骂咧咧,把所有过错都归结于他人,要么就是一蹶不振混吃等死。
少部分人能明白,很透彻,看得见自己的过去,也看得见未来,盼着太阳升起来,再穷也乐呵呵的,一颗心都活透彻了。
富贵就是这少部分人的一个。
他前半生是个浪荡阔少爷,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就是个二流子。赌博把家里的地产全输光了,一夜回到解放前,富贵担着两篮子铜钱就还债,一路上明白了自己以前是个什么德行。
富贵他爹告诉了徐家的发家方法,最简单又是最难的方法:
养了一只小鸡,鸡养大后变成了鹅,鹅养大了变成羊,再把羊养大,就变成了牛,就是这样发起来的。
富贵从畜生变成人之后,变成儿子、父亲、丈夫、当家人之后,他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他。
先是他爹被气死,然后是他被拉去做壮丁,死里逃生,回来后娘也死了。女儿凤霞发烧被烧成了哑巴,儿子聪明听话,跑得飞快,却被一群无良医生生生抽干了血;老婆家珍操劳了一辈子,生病去了;凤霞好不容易找个对她好的丈夫,却生孩子大出血死了;好女婿二喜一颗心也跟着凤霞去了,干活摔下去起不来了;外孙苦根没过一天的好日子,吃豆子撑死了。
只剩下又老又穷又孤独的富贵。
他身体每个部位都变硬了,只有一个地方变得很软。
每一个人都是好人,鲜明生动,笑起来就像阳光从乌云后照向大地,肆意、温暖。
当时我看到富贵回家,凤霞哑巴的时候,我就很难过:凤霞是个好孩子,聪明漂亮又善良,声音脆生生的,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后来又看到凤霞被送走,心里更难过: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舍得送人?
果然富贵也没舍得,还是把她接回家了。
“就算一家人饿死,也不送人了。”
然后他们一家四口人有了一段很短暂的快乐时光,家珍和凤霞在干家务,有庆抱着他的小羊,富贵笑嘻嘻的看着他们。
儿女成双,妻子建在,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和和睦睦。
但人生就是无常,就是要拿走你一些东西,才让你忽然醒悟之前的自己有多么富裕。
富贵宝贵的人都被一个一个拿走,走一个人,他就死去一次,有庆、凤霞、家珍、二喜、苦根,死了五回,到最后就剩下一头牛跟着他相依为命。
有人说,这么苦,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是《二十二》里的老人也说了:这世界这么好,现在我也没想着死。这世界红红火火,吃野东西也要留这条命看。
怎么就没意思了,怎么就不能活着了?
心里装着那些人,念着那些人,即便没有力气走过千山万水,那也要坐在自家门前的山头,看夕阳西下,朝阳初升,又是美好的一天。
可不是么,活一天,赚一天。
那就别叹气了,叹气的瞬间幸福就会溜走,多学学富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