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上篇之后,回忆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想起了许久都不曾记起的画面,然后惊觉原来人脑的储存器如此强大,细细搜索,竟然有如此多的信息存储。
继续说说小农场大院子的故事。
记忆片段里最让我惊艳地莫过于我竟然想起了我家的菜窖。
在新疆,冬天根本不愁冻,但是蔬菜就麻烦了,屋子里太热放不住,外面一冻就坏。在那个冰箱还不常见的年代,菜窖就起到了莫大的作用,农场家家户户都有。
现在陕北老家依旧有菜窑和苹果窑,就是在山的阴面挖窑洞,用来贮存过冬用的蔬菜,主要是大白菜、土豆、萝卜之类的北方常见过冬菜,种了苹果的人家有更大的窑洞,苹果在里面放几个月依然很新鲜。
我家的菜窖很简单,现在想来也就两三米深一米的井口子,放把梯子,够一个人下去放菜拿菜,底部再横向挖宽,增加储存空间。当然也是土豆萝卜大白菜之类的。
比这菜窖更惊艳的是我家后面的半地下的地窖,面积足足有七八十平,很多年前的农场人盖的,不知道当年到底是用来住人还是储存东西。
地窖后面的一排房子,住着一群来打工的四川人,某年夏天,他们就站在地窖顶上站着吃白水煮猪肉,好像什么佐料都没放就是白呱呱的汤加白条子肉。
那个肉味儿我一直都记得,现在都记得,但后来再也没闻到过。
好多年后无意间跟老妈说起,她说你那会儿肯定是馋坏了。
后来这个大地窖成了我家的了。
我们围着地窖圈了院墙,把从前在前院栅栏里养的鸡挪到了后院,时不时地还要钻进地窖里收鸡蛋。
后来开始养兔子。
然而兔子真的是一种繁殖能力超强的动物。
兔子没长几个月就开始下小兔子,很快地我家的后院就到处都是兔子,白色的兔子,灰色的兔子,白灰相间的兔子;地窖上面跑的是兔子,地窖里到处打洞的也是兔子。好在这种动物不挑食,比较好养活。
于是我家常年有兔子肉吃。。。
大院子的东边,我家隔着路的另一边,住着场长一家。
场长姓袁,大家都叫他老袁。老袁祖籍四川,他的头很圆,肚子也圆,嗓门大,走起路来一挺一挺的。他应该是住户里最早来到农场的那个人。
老袁招呼了很多老家的亲戚老乡来农场务工,从春耕开始,他家到了饭点儿门前一片地总是站着坐着好些吃饭的人。
老袁家东边有一排白杨树,夜晚时分,月亮会从那排白杨树后面缓缓升起,那个场景让人总是想起那首叫《半个月亮爬上来》的歌。
挨着白杨树还有一片小树林,曾几何时,我们小娃娃都觉得那是老袁家的地盘。
我对老袁一直有种恐惧感,连带着对他家旁边靠东面的小树林都有种恐惧感加神秘感,以至于前两周的梦里,那片小树林还是魔法暗黑森林的定位,长着无数的藤。
想想现在的老袁,应该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了。
有几户人家是后来才搬进大院的,上小学之前住在大院里跟我同龄的就是邻居家的孩子,叫张玉,她长什么样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恍惚中她留着齐耳短发,齐刘海,大门牙。
我对她家的碗柜印象倒是特别深,好像那个柜子里总有吃不完的剩菜和山东秘制麻辣萝卜干。
张玉是个特别癫狂的孩子。她笑起来尤其如此。
我俩凑一块儿就是一对癫狂。
我们常常在门前的水渠边拿几个破碗破瓶子,带着我弟玩过家家的游戏,抓一把灰灰草在石板上搓出青汁,挤进瓶子里当饮料,水渠里滋生的绿苔藓,软软滑滑的,划拉一堆盛进豁了口的碗里。
我们拿土倒上水活成泥巴,再用手一点点像和面一样把泥巴活成形儿,慢慢地捏出小锅锅的形状,端在手心里,狠狠地摔在地上,看谁摔出的锅锅响,看谁摔出的锅锅底烂得大。
我们一起拎着小铲子带着筐子去挖奶浆草,在沟渠边,在树林里,田埂上,恨不得一片一片地挖过去,意图将自家的鸡喂得特别肥美。
铲下奶浆草的那一刻,白色的乳液就顺着茎叶冒了出来,你就会记得它的名字。
有些地方把奶浆草叫苦菜,也很名副其实,奶浆草从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苦气,特别的苦。
这种野菜饥荒的年月人会吃,富足的年月人也吃,估计是有些降血脂的功效。
我们有一阵差不多每天都在晒场上跳舞,自编自导自己排练,然后跑去一个在农场打工的阿姨家里表演。
我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偏要拉着人家看我们表演,但我确信我的勇气和厚脸皮在那一年达到了巅峰。
后来一个住在大院外的女孩子常跑来和我们一起玩,再后来张玉家搬走了,我就常常和这个叫康丽的女孩子厮混在一起。
康丽是个猴儿一样的女子,踢键儿,丢沙包,爬树,没有一样她不在行的。
废弃不用的自行车车胎内胆,拿剪刀顺着边剪成5毫米宽连续不断的肉红色细长条,剪出个十来米,打上死结,就成了跳皮筋儿的皮筋,弹性好,不易断。
跳皮筋的有一项叫“叉开蹦中间”。两个人牵着橡皮筋,另一个人则要完成双腿叉开,蹦进圈内再蹦出去的动作。
随着难度升级,皮筋的一路从脚脖子的地方提到小腿,再到大腿,到腰,难度最高的基本就是到脖子的位置了。
我时常看康丽一路小冲,双腿蹦起,小腰外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一纵而跃,后脚尖勾住皮筋,轻松地完成这个皮筋挂脖子的高难度动作。
和张玉家的秘制麻辣萝卜干不同,康丽家的独门密食是一种叫炒面的东西,白面粉放锅里炒熟,加入白糖,香甜香甜的,康丽经常在去上学的路上带着吃,炒面被装在折成蛋筒形状的纸里,活脱脱的“炒面旋风”。
说起吃的来,更是有一车子的故事。
春天,最早能吃的好像就是榆钱了,榆钱长得黄绿黄绿的时候,正是鲜美,晚了再去吃,榆钱就老了,口感就不好了。我们有时候从树上掰下一个枝头,拿在手里捋着吃,有时候干脆爬到树上吃。
到了初夏,大家就开始转战苜蓿地。农场有七八十亩地,种的全是绿黢黢的苜蓿,四五十公分那么高。
苜蓿是一种上等的喂羊的草料,我们有时候也会把苜蓿回家,把苜蓿裹上面糊糊,上锅蒸,再拌上醋,蒜泥和熟油,也是一道不错的菜肴。
当然,我们小娃娃去苜蓿地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找蘑菇。
新疆干燥雨水少,我们从小见到的最多的菌菇类植物,是一种被大家成为“狗尿苔”的东西。
说是狗撒过尿的地方就会长出这种东西来,“狗尿苔”的背面是黑色的,大家都知道这不能吃。
但苜蓿地是个不一样的地方,长时间被密草覆盖,水气比较重,尤其是大雨之后,蘑菇会蹭蹭地蹿出来。
你要做的就是耐心地在草地里摸索,运气好的话就能凑出一盘菜。这是十足的野味。
张玉有一个哥哥,康丽也有一个哥哥,这两个哥哥十来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我家玩,两个人爬在茶几底下翻滚着就是不出来。后来每次想到“半大小子,气死老子”这句话,我都会想到那个场景。
除了调皮,这两位更是很会寻摸东西吃。
他们掏麻雀窝,掏到鸟蛋顺手就在树林子里生堆火架上口破碗就把鸟蛋煮了吃。
麻雀蛋跟鹌鹑蛋的大小差不多,但没有那么杂的斑点,但即便如此,听说吃麻雀蛋脸上是要长麻子的,女孩子一般都不吃。
他们用弹弓打麻雀,然后又是顺手烤了麻雀来吃。
二姨家的表姐放暑假的时候常在我家玩,她特别会捉蜻蜓。大夏天的后晌,表姐、我和我弟都不睡午觉,跑去大院子外面的小树林捉蜻蜓。
蜻蜓喜欢落在一米多高的草枝头上,你要蹑手蹑脚地从它身后走过去,轻轻地迅速地捏住它的尾巴末梢,这时候,蜻蜓立马会弓起身子咬你的手指,而且不止一次,你要忍住不能放手。
掐头去尾,只留胸部那一小部分,用签子穿上烤来吃,有时还会从家里拿些盐或者辣椒面之类的调料洒在上面。
除了烤蜻蜓,还烤豆角,可惜那会儿不知道烤韭菜烤茄子也是很美味的。
我弟很小的时候就学会划火柴了,比我还早很多,因为我不敢划火柴,可是我们需要经常吃“烤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