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能直观地感到时间的紧迫,哪怕一个小时,对我来说,也是奢侈品,因为它代表了一段我留不住的生命。这段生命过去了,就不会再来。多少昨天死去的人,都希望自己能多活一个小时,可以完成手头上没做完的事,可以跟爱人多处一段时间,或者对一个自己伤害过的人说句“对不起”,但是他们没有时间。
我对时间的重视,源于无常带给我的感悟,也源于我对梦想的渴望。当时,我不仅仅是向往一种精神,向往一种更大的人生格局,也想证明自己,不想叫人望笑声——妈的教育,真是深入我骨髓了。虽然考不上大学的疼痛已经淡了,但那种叫人望笑声的印象,却依然留在我的心里。它跟我对父母的愧疚和感恩掺杂在一起,交织成一种并不复杂、但很沉重的情绪。所以我总是觉得,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快,太阳刚刚升起,转眼又落下了。我在我的小屋里,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梦幻的感觉很浓。
后来,我开始采访一些人,有猎人,有民间艺人,也有普通老百姓,这个习惯不仅为我积累了大量的生活素材,让我有了很多朋友,我的一些作家素质,也就逐渐被挖掘出来了。
我还经常去镇上看一些农民艺术展,比如刺绣、绣鞋垫等。那些淳朴的老百姓,都俨然艺术家一样,能做出很美的东西。不过,他们心里没有艺术家的概念,就像我后来的画画、涂鸦一样,纯粹是在玩一个自己很喜欢的东西,当然也在流露着自己内心的快乐和喜悦。我们都是为了爱而创作的,不是为了用,也不是为了叫人喝彩。这是西部文化中一种非常优秀的东西。
很多人追求物质,就是为了得到快乐,但是人们就算拥有了很多物质,也不一定能得到快乐,因为人们心里有欲望。欲望产生功利心,功利心让人计较结果,所以人们在做事的过程中,就很难享受做事的快乐。其实,快乐不在于一个人达到了多高的层次,而在于他懂得享受生命的当下,懂得放下一些没意义的东西,做一些他认为有意义的事,还能享受这做事本身。我觉得,诗意和陶醉,就是艺术的本质。
我一向认为,生命是不需要卖弄的,文学也不需要卖弄,它们产生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灵魂与灵魂之间需要真诚的沟通。但是,当一个人习惯于卖弄时,往往很难摆脱那种卖弄的习惯,除非他能消除功利心,真诚地走入文学的核心,跟灵魂对话,而不是卖弄。我发现,无论什么领域的大师,都有一定的修为和境界。
——节选自《一个人的西部》雪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