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第七回基本上没有什么大事件发生,是两条线主线一直在走,一条是周瑞家的送宫花给贾家的奶奶小姐们,遇见贾琏戏凤姐,另一条主线是凤姐带宝玉到东府做客,遇见秦钟。第七回的重点就是结尾借着醉酒人一个叫焦大的仆人,讲出了贾府里没人敢讲的丑事,讲出了贾府内部的腐败现象。
第七回的结构是由一个一个意外事件串联起来的。第一个意外是周瑞家的去向王夫人汇报刘姥姥回家一事,发生了一个意外,王夫人去薛姨妈家里串门去了,周瑞家的拐到了宝钗屋里坐,作者避开了主线,写了侧线,又因宝钗的病,引出了冷香丸的故事,随后又饶回了主线——王夫人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就问:是谁在外面?
周瑞家的见到王夫人,汇报完工作后,准备回家,被薛姨妈喊住,让她帮忙送宫花,这时第二个意外,周瑞家的接了这个差事,给贾府的小姐们和奶奶送宫花。在送宫花的路上,作者有意插进了一条侧线,周瑞家女婿古董商冷子兴因纠纷被衙门扣住,请贾府救助。在这个插进的侧线里,暗示出了贾府的权势。
这一回分三个部分来说吧!第一部分,周瑞家的送宫花一事。第二部分,凤姐宝玉东府做客遇秦钟。第三部分,焦大口里的腐败现象。
花开两支,各表一枝。先说第一部分。
上一回说道刘姥姥因贫穷,活不下去,硬着头皮一进荣国府,不过还算幸运,借到二十两银子后,周瑞家的把她从后门送了出去。第七回一开始就是周瑞家的去给王夫人汇报,刘姥姥已经离开贾府一事,不想王夫人去薛姨妈家里串门去了。周瑞家的过去后,看见她姐两个聊的正欢,怕进去打扰王夫人不爽,没敢进去,去了里间,找宝钗闲聊,聊出了宝钗的老毛病——咳,喘,聊出了冷香丸的故事,聊出了冷香丸的制作、保存和使用方法。
冷香丸一事暗示出,宝钗生命里热度太高,需要一些冷的东西,来互相平衡,宝钗一直热衷的是功名利禄,前面交代过宝钗进京城原因是为了选秀,后来从很多细节里也透露出宝钗对功名利禄的热度。笔者认为,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应该是有远见卓识的,但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旧时代里,这个显得太热了,不是好事,物极必反,水满则溢,所以需要用冷香丸来降温,来平衡身体内的某种内分泌。
后来王夫人发现外面有人时,周瑞家的就进去,汇报了刘姥姥一事,同时又接受了一个新任务,给贾府的小姐奶奶送宫花。
周瑞家的顺路送宫花,先是迎春、探春、惜春,又是凤姐,最后是黛玉。
在给凤姐送宫花时,是一段精彩有趣的故事。
周瑞家往凤姐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经过,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正歪着睡觉呢。越过西花墙,出西脚门,进入凤姐院中,走到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的房门槛上,见周瑞家的走来,连忙摆手儿,叫她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忙蹑手蹑脚往东边房里来,只见奶子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周瑞家的悄问奶子:姐儿睡中午觉呢?也该清醒了,奶子笑道,撇着嘴摇着头儿。正在问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是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桶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
在这段里,作者用悬疑的手法,用一步一步的递进试,让我们看到一个新婚夫妻的闺房之事。李纨歪在炕上睡觉,巧姐儿在睡觉,说明这是一个慵懒的时间段。凤姐丫头丰儿坐在门槛上,摆手,周瑞家的会意,蹑手蹑脚,都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其实暗示了,丰儿在看门,凤姐在睡觉,周瑞家的,懂。只听一阵笑声,却又贾琏的声音,进一步暗示出屋里是两个人在睡觉。平儿拿着大桶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更进一步暗示出凤姐在和贾琏在屋里有云雨之欢。周瑞家的把宫花随后给了凤姐的大丫头平儿。
这条线接着走,周瑞家的过弄堂,往贾母处给黛玉送宫花,扯出了一条侧线,周瑞家的女儿来贾府找妈妈,因女婿被官府所抓,找贾府人相救。这里处处透露出周瑞家女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家里等不着妈,跑到贾府来找妈,后来老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说,你先回去,我完事了就回,女儿听了就回去,还说:妈,好歹快来。周瑞家的女儿临走还要再三的嘱咐她妈,好歹快点,曹公把人物急切的心里描写到了深处。
这段小插曲里透露出周瑞家的淡定自若,信心十足。我就知道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小人儿家没经过什么事,就急得这样。对寻常百姓周瑞家的女儿来说,一因着年轻,二因着没经世事,三因着着急,四因着没有亲身体验过贾府的权利有多大,所以吓得半死,以为这是一件滔天大祸。但,在周瑞家的眼里,这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就是跟对了主子的好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厉害。主子牛逼,下人们在主子们耀眼的光环下也大大受益,牛逼哄哄的。
女儿回家,周瑞家的继续送宫花,回归主线。周瑞家的到了黛玉那里,黛玉却在宝玉家玩九连环。宝玉好奇,接了最后的两朵宫花,黛玉在宝玉手里就看了一看,轻描淡写的问:是单送我一人,还是别的姑娘都有?
周瑞家的如实回答。黛玉冷笑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周瑞家的无语,也不敢语,小姐不爽发脾气,沉默是金,如果和小姐顶牛起来,多一句废话,就是自毁长城,挨骂是小事,丢饭碗是大事。没了经济来源,一家子都将成为第二个刘姥姥,成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最底层的贫苦百姓。其实前面交代过,周瑞家的是顺路送宫花的。
再说第二部分。凤姐宝玉迎邀去东府做客,遇见秦可卿的弟弟秦钟。秦钟长得略瘦,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宝玉长得形容出众,举止不凡,金冠绣服,艳婢娇童。只是一个出身达官贵族之家,一个出身寒舍,但,这并不妨碍金花对银花,西葫芦对南瓜,不妨碍俩人的友情,不妨碍俩人互粉,俩人相见恨晚,且相约在宝玉家的家塾里读书。在这一段里,曹公用生动活泼的语言把凤姐泼辣的破落户形象刻画的淋漓尽致。贾母也常常这样调侃凤姐。
我们不妨也精彩回顾一下吧!
宝玉听秦氏说,秦钟在书房里,就急切的下坑要走,去见。尤氏不放心,害怕贾母的宝贝疙瘩宝玉被磕了,碰了,毕竟是跟着凤姐过来的,出问题了,凤姐是要担责任的。因此凤姐提议,既这么着,何不请这小爷进来,我也见见?难道我是见不得他不成?尤氏笑到:罢,罢,可以不必见他,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惯了的。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惯了。不像你这破落户形象,倒要被你笑话死了呢!凤姐笑道:我不笑话就罢,叫快领过来。
贾蓉溜瞅着眼说道: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得生气。凤姐啐道:他是哪吒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来,给你一顿好嘴巴子!贾蓉笑到:我不敢强,就带他来。
这段里还透露出凤姐做人的周到:第一次见秦钟,送了秦钟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ke)。还透露出平儿的能干,果断和睿智:凤姐没想到遇见秦钟,没有备礼物,下人们报告给平儿后,平儿斟酌了一下秦可卿和凤姐的亲密关系,觉得不可太俭,自作主动,办妥了这事。
最后谈谈贾府这一代人的腐败问题。
凤姐和宝玉做客准备回家,这时已是灯火辉煌时刻,因秦钟家隔着二三十里路程,黑灯瞎火的东府人不放心,就派了一个叫焦大的佣人去送秦钟回家。
这个焦大不是一般的人物,东府的人一般不愿不想也不敢用他,他是这个家里的大功臣。贾家的祖先是武将出身,拼了命从战场上积赞下了这份家业。当年开国元勋老太爷带兵打仗,佣人焦大跟了三四回。
有一次战场大败,死伤惨重,太爷也命存一线,危在旦夕,是这个焦大历尽艰辛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太爷这才死里逃生。焦大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太爷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太爷喝,他自己喝马尿。太爷在时,焦大因救主有功,成了太爷跟前的大红人,被重视,被抬举,被贾府上上下下的人所尊崇,耀武扬威了好多年。
后来太爷走了,焦大的辉煌地位也随着太爷的离去而离去,焦大心里满是委屈,无助和无奈。这次东府的人派焦大黑夜送秦钟回家,焦大本来就委屈的不得了,借着酒劲,发泄了心中这些年被贾家后辈们漠视的冤屈,满口牢骚,破口大骂,骂派他任务的管家,说,欺软怕硬,半夜派他,欺负人,没良心,王八羔子……
正好贾蓉送凤姐的车出来,碰见了这桩事,众人劝阻,焦大越发任性,乱嚷乱叫,说:去祠堂哭太爷,太爷咋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家偷鸡戏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吓得众人魂飞魄散,忙把他困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塞了他一嘴。其实,这里也暗示出,焦大对贾家子孙不能继承他们先辈们知恩图报的优良传统,为今天种种的腐败现象和他们对自己的不恭不敬王八蛋行为感到惋惜和痛心。
作者借着焦大的嘴把没人敢讲的贾府的丑事爆了出来,让我们看到也贾府的这一代人已经腐败,同时也在告诉我们贾家的败落也是必然性的。
佐料:这一回里有一些精彩的描写需要我们来学习一下。(1)金钏和一个小丫头站在台阶上玩,(2)见金钏仍在那里晒太阳。曹公没有直接说,金钏没事干,但,透过这些句子暗示出了金钏的消闲,因着没事,所以晒太阳。(3)只见宝钗家常打扮,暗中透露出了宝钗在家里的慵懒和随意,这种慵懒和随意其实也正是我们平日里在家里的做派,往往也是被我们忽略的小细节,好的细节才能成就一部好的作品。
(4)黛玉冷笑着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暗示出黛玉的心思多,直言直语,想说啥就说啥直言不讳,语言也有点刁钻刻薄。当然,黛玉因着自己是寄居的,是孤女,未免多心,处处想着的就是她和别人不一样,别人都轻视她。
这一回的结构更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作者用自由自在行云流水的写法,把这平平淡淡的没有大事件发生的一天写的丰富多彩,在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下,在主线已经预设好的情况下,在创作的过程里,被拆开,被打破,预设好的内容被颠覆。
人生不是呆板的,也不是平铺直道的,人生本来就是充满了意外、巧合,充满了跌宕起伏,充满了意外当中应该领悟的东西在里面,充满了横生枝节的事件在里面。这样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才能和我们的生命产生共鸣,才是一部好作品。
此文纯属笔者的一点拙见,若有吹毛求疵之嫌,敬请简友们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