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剧不终
1.
我妈每次自四川来京,那阵仗都有如一场大迁徙。
一般从给她订完机票的那一刻起,我们母女俩就开始了关于带什么东西来北京的隔空喊话。
我一遍一遍苦口婆心地劝:
除了你的衣服,什,么,也,不,用,带!
现在什么东西超市里买不到啊?
退一万步,超市里没有的话,还有我无所不能的大京东大淘宝啊。
再说了,我们现在对吃的也就那么回事。
我妈充耳不闻地引诱我:
你就一点不想吃烧腊吗?
今年的腊肉香肠做得特别成功。
无核橙和血橙刚刚下树,你去哪能吃到这么新鲜的。
我总得带点趁手的调料吧,你那里买的都不是那个味儿。
临行前的电话里,我妈总不忘向我最后确认:
免费托运行李限额是20公斤吧?
再来上两句自我安慰:
你好像说过,稍微超点重人家也不会计较。
实在不行我就随身带些上飞机。
对于我妈这一年一度壮观的食材大搬家,我的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但这点负隅顽抗在我妈的一意孤行面前根本就是徒劳的。
2.
接机前,我们必须把汽车后备箱全部清空,以迎接那些自2000公里外远道而来的行李。
于是,我最爱的烧腊来了,几个猪耳朵、猪香嘴、核桃肉,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烧腊调料。买之前,我爸我妈必然会就买哪家的烧腊郑重其事地讨论讨论。
我同样爱着的黄粑(竹叶粑)、粑丝糖也来了。在小时,这是四川家家户户几乎都要做的东西。现在自家不做了,我妈就守在专卖这号小吃的铺子前,看着老板现场炒制熬糖入模包装出来。
无核橙和血橙也来了,还有几截甘蔗。因为太占分量,所以对于带不带它们,我妈通常会犹豫犹豫。但一旦再有第三个人怂恿,立马毅然决然地装进行李。
自家做的香肠腊肉必不可少,板鸭、腊味猪尾巴间或也有,豆腐干牛肉干更不能拉下。
更夸张的一次是,我妈嫌北京的猪肉不够香,生生从四川背来了两碗做熟冻好的梅菜扣肉。
再往前倒腾几年,我妈甚至带来两瓶我家一代代传下来的老坛泡菜母水,帮我在北京起了两个泡菜坛。可惜,前年家里装修时因长时间疏于照料,两坛子泡菜水悉数坏掉,我妈遗憾了很久。
至于做川菜所需的一些辅料,譬如做粉蒸肉用的蒸肉米粉、做汤圆用的糯米粉、做汤圆心子用的桔红、做猪儿粑用的艾叶、做梅菜扣肉和宜宾燃面用的芽菜、做回锅肉和三鲜汤用的干笋尖、做豆豉鱼用的黑豆豉,还有常用的辣椒面和花椒,一个也不能少。
我妈酷爱的一些蜀地风味小食也会随她来京。比如闻起来臭臭的水豆豉,比如自家做的辣味豆腐乳。有一年,机场工作人员死活不让一大罐豆腐乳登机,无奈之下,我妈只得把它遗弃在机场,并为此心痛了好些年。
如果去机场前还有时间逛逛菜市场,我妈或许还会抄上一把豌豆尖、折耳根带来,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一到家,我妈顾不上喝口水,满心欢喜地打开行李,献宝一样把她的件件宝贝拿出来举给我看,丝毫不理会我的眉头紧锁。
于是,我的杯盘碗盏,我的冰箱,我的厨房,我的阳台,甚至窗户外的空调外机上,都逐一被填满,在我幼时熟悉的味道里沦陷。
3.
从第二天的第一餐开始,我妈就接管了厨房。
和”吃“有关的每个角落都被我妈细细巡视一遍,以便知己知彼。
那些长期不用被我收进橱柜里的锅碗瓢盆们重新粉墨登场,摩拳擦掌地等着一展身手。
油盐酱醋糖的位置被按照一个新主妇的习惯重新排排坐。
菜刀的刃口也重新变得锋利起来。
至于我们的嘴和胃,也被一并军管。
一日三餐都再不能妄想对付和马虎。
也再不能妄想图省事去外面餐馆吃饭。
餐桌上,医生出身的我妈一边给我们大讲饮食健康,一边下狠手天天换着花样做出一些大杀器把我们喂胖。
因为有了那些从四川远道而来的食材,我妈做起饭来底气十足。
我的筷子比我诚实,拒绝不了那些”妈妈的味道“的诱惑,甘愿在四川美食里泥足深陷。
可气的是我妈,每每在我吃到撑得不行不行的时候,还在一边问:要不要再来一碗汤?
或者引诱我:再盛小半碗米饭,就着水豆豉吃,香!
那时,我的所有悔意自责和愤懑,都会化为恼羞成怒的一声喊:别,再,劝,我,吃,啦!
我妈回以一句带着笑意的嘟囔:你又不胖,吃得又不算多,怕什么。
有人说,有种冷叫做你妈觉得你冷。
我觉得有必要加上两句:
有种不胖叫做你妈觉得你不胖。
有种没吃饱叫做你妈觉得你没吃饱。
也怪,自打这些食材进了家门,我家厨房变得拥挤了,叮铃咣啷的声音变得嘈杂了,用来讨论吃啥的时间更多了,家和楼道经常弥漫着可疑的香气,洗碗工王先森饭后需要干的活多出一倍不止,体重秤上的数字一再创出新高......
但我女儿说,就喜欢这样的生活,热闹。
文:剧不终
图:据CC0协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