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镇听到通讯频道中有人低声的喊出了口号，一开始只是少数无意识的呢喃，然后在下一个心跳间，响彻云霄。

“共和国万岁！”

有那么一刻，所有人都在怒吼着。

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寄托给了国家，哪怕是慷慨赴死。

赵学镇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外层面罩从对方渐渐失温的头颅上扯下。

他所处的地势很高。与白狼刚刚战斗的平台位于整个正面防御纵深的后半段。前方不远就是轰鸣着的火炮阵地。浓烟裹挟着呛人的火药味道涌入赵学镇身后半开的巨型防爆门，同时也很好的遮蔽了他的身形。

赵学镇很庆幸自己还屹立在被剧烈打斗践踏的千疮百孔的水泥地上，不然一旦白狼突破他这道防线，进入研究所内部，在近距离的巷战中，没有什么东西能抵挡的住联邦的适格者。

他俯下身去，用左手紧紧扣住联邦制颈甲背后统一装配的泄气阀，伴随着一阵盔甲释压的气鸣声，白狼被烧毁的脸庞挣脱出来。

简单的一个动作，却令赵学镇的心脏正在剧烈搏动着。他体内一半的器官都因刚刚的剧烈战斗撕裂般的疼痛。翻涌上来的内出血与胃酸混合在一起直冲上他的咽喉。

周边的枪炮声近在咫尺，但他无暇顾及。一言不发，赵学镇把“回光”牢牢地钉立在地面，来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借着进入低温模式的剑身上覆盖的苍白荧光，赵学镇端详着死去白狼的脸庞。

白狼的脸溅满了无数炸开显示屏的石英碎末，脸颊更是被崩裂出了一条3公分长的裂口。“回光”的致命一击融化了她理应姣好的额头以及大半张脸。在所剩无几的焦黑眼眶中，赵学镇找不到任何器官存在过的迹象，不知道是机械义眼在高温中爆破，亦或是整个眼球被直接气化。

赵学镇紧紧审视着死去适格者的嘴角。

她是含笑死去的。

赵学镇能理解，对绝大多数的适格者而言，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平静。

头盔内的生物雷达持续发出有节奏的低频率鸣叫，有幸能活着目睹赵学镇战斗的士兵们渐渐围拢了上来。

“大人……”为首的竟然是一个女兵。她的右臂包扎着浸满黑色油污的绷带。身后背着一个装满汽油的喷火背包。身上弥漫着一种火药与硝烟的混合味道。“您需要我们……”

“不，退下。”

赵学镇的声音经扬声器放大，充斥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与冷酷。他是科学神话改造的怪物。超越血肉，驾驭金属。他不需要凡人的帮助。

“我不需要太多的士兵，我只要一个跟我老死不相往来的同事就行。”赵学镇自嘲的想到。上一次拥有同伴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叫什么名字？最后是怎么死的？是死的像一个英雄一样，还是投降之后被人枭首？

太多的牺牲令赵学镇变得健忘。

适格者是战争双方最强的人形兵器。

通过技术调整，他们的身体哪怕没有穿着装甲，也依然极其坚韧。

他们是刺客，是攻城锤，是在巷战中撕裂防线的最佳选择。

但眼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第3个。

白狼是围攻行动开始以来，他亲自杀死的第三个联邦装甲适格者。

要是按照以前的逻辑算法，联邦的装甲适格者早就死完了。

6年之前，在装甲刚刚被引入战争的时候，成为适格者需要经过极其严格的基因测序。第一代人机同步系统“phoenix”，以其匪夷所思的兼容性以及罔顾使用者身体负荷的毁灭性出力而臭名昭著。

不管是共和国还是联邦都进行了举国体制下的疯狂基因筛选。双方竭尽所能的榨出每一滴潜在的战力以试图彻底压制对手。这导致了各国成年人口锐减，因为过选者中的九成人在第一次人机同步中就死在了装甲里面。

确切的说只有大脑死亡。他们枯萎的身体经过抢救，得以以植物人的身份活下去。

没有人能从装甲适格者口中套出他们第一次人机同步时的经历。

因为他们都遭到了强制性的记忆删除。赵学镇只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在海平面上颠簸，来自四面八方的惨叫将他包裹在正中心的位置，而略带血腥味的海风轻抚过他的脸庞。

有一个声音说到，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

之后的记忆，已经是1年之后了。

“联邦想必是找到了什么量产怪胎的技术手段。”

几乎轻不可闻，像是人临死前呢喃，赵学镇不悦的捕捉到通信界面上出现了陈奕的信号。

他此刻身处重重防卫下的监控中心。

自实验基地建立伊始，就已经落成的集成监控大厅第一次发挥了它应有的用途。在历经几十年的和平岁月后，它终于再次启动。

成百上千个屏幕全部闪烁着，即时传讯的镜头画面一一被陈奕来回审视。而正中心最大的荧幕上面，正在与赵学镇的E3连线。

“从我的共享视野里滚出去。”赵学镇努力抑制自己不要去屏蔽外部链接，一种被人监视的忿怒牵动了身体内部的某处伤口。

“请不要紧张。”陈奕来回切换着镜头角度，注视着被监控器屏幕分隔开的第四集团军还有赵学镇，注视他一手带出来的部队。

陈奕很确信，没有他的命令，这些年轻人会死战不退。

而此刻，第四集团军越来越接近这个毁灭性的结局。

“我知道你的仇恨，如果仗再这么打下去，我们马上就是死在同一个战壕里面的兄弟了。”陈奕强忍着3天没睡觉所带来的剧烈头痛，他握住话筒的右手微微颤动着，他必须忍耐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自己是这支部队最后的希望。

“所以兄弟，眼下我有个坏消息。”

“上面要我们在突围前执行最后一个命令。”监控大厅里的陈奕将舌头扫过泛着苦味的牙床，他的背影依旧淡漠，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在一起。

“他们要启动一次预言机。”

赵学镇猜到了。长老会急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可问题又是什么呢？

“启动预言机会抽干我们的电力。”赵学镇将视线投向防爆门正上方的监控探头。他知道陈奕此时一样正在注视着他。

很长一段时间，陈奕的嘴唇没有移动。

陈奕清醒的认识到，研究所之所以目前只在承受来自正面的打击，全拜四周如蜘蛛网一般密布的自动防御炮塔。在漫长的围困战中，有将近一半的炮塔已经被摧毁或者发生故障。但即使是那样，毁灭性的火力仍然使得联邦军队不敢轻易涉险。

如果他们最大的屏障在瞬间崩塌……他不敢去设想。

他的军队，他的骄傲，他手下男男女女的血肉之躯与联邦冰冷的机械绞杀在一起。无数的连队冲锋又溃退，继而在后方重整，嚎叫着冲出布满尸骸的战壕。而他惜身在安全的屏幕后面。

头一次，共和国的英雄感觉到周身泛起的无力与痛苦。

但是……

陈奕转过身去，依旧站得笔直。身上洗的发灰的旧军装上挂满了他往日的荣耀。

他手下的军官们各就各位，带着无限的信任注视着他们寄予厚望的老长官。

“庄严肃穆”，陈奕脑袋里面兀然冒出这个单词来。一向是严肃至极的他此刻却不由得冒出了一个滑稽的想法。俨然这里已经不再是指挥中心，而是一个灵堂。

随便了。如果我们今天注定要死……

“诸位！”陈奕的声音通过通讯网络，一字不拉的被赵学镇接收到。

指挥中心的监视器全部切换到了同一张地图上。上面标注了一条囊括整个研究所的血红圆圈。而圈圈的正中心正是赵学镇所处的高台。

预言机启动之后，防御炮塔的失效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此之前，建立出足够辽阔的缓冲阵地。

“我需要一只敢死队！我需要能把死亡牢牢阻隔在原地的缓冲防线！”

陈奕睁圆了半眯的双眼，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迸发出久违的激情。虽然渐渐老迈，但他的核心，仍然是那一头狮子。

在漫长的岁月中，他无数次通过这种演说鼓舞了所有手下的忠诚。

其实私下，第四军团所有人都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大致的预判。

赵学镇听到通讯频道中有人低声的喊出了口号，一开始只是少数无意识的呢喃，然后在下一个心跳间，响彻云霄。

“共和国万岁！”

有那么一刻，通讯网络里所有人都在怒吼着。

他们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寄托给了国家，哪怕是慷慨赴死。

也许是被热血所感染。

也许是炮火的轰鸣掩盖了金属齿轮发出的巨响。

直到尘埃在赵学镇两腿间盘旋，他才转过身去。

防爆大门被完完全全的打开。紧随其后的是引擎的轰鸣声以及漫天烟尘。

待尘埃落定的那刻，赵学镇不觉惊骇地喊叫出声。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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