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四月。时光像湍急的河流，快得让人不能适应，裹挟着一脸匆忙的你我，向莫名的前方汹涌。在这样的被迫里，很容易失去方向，加上时时触碰暗礁的恐慌，难免在某个时刻，生出巨大的失望来。
已是四月。却无四月应有的天光，这日日窗外的阴郁，遮蔽了理想中的阳光、流云，和野草的青。暗沉的天色下，花朵兀自开着，没有光影缀饰，少了一抹油亮。只有草丛里成群的鸟雀，大清早就吵翻了天。我也曾开了窗去寻，空无一物，不知道它们小小的身子，都藏匿了何处。
屋里有些昏暗，打开台灯，桌面上所有的物品，才有了光泽和妥帖的质地。这到底是清晨，还是黄昏，也实在不重要。这一刻的安静和缓慢，竟是我的心愿。坐灯下，写字，听洗衣机的脱水声，内心安宁。偶尔扭头右看，鱼缸早已空落，它们一尾尾追逐，静卧，安眠，吃食，在水里嬉戏的快活，已仿佛前尘旧事。
我终是养不活它们，不知道怎样了解它们的悲喜，看它们终于漂浮成一具僵物，再也不撒泼，就无颜面对，觉得万恶的刽子手，说的就是自己。于是很长的时间，就任那里虚空，不再续一份鲜活。万物生长，生命何其宝贝，亲见它们逝去的懊丧，像抱着一枚枚陨落的星辰。
昨夜看书，渐渐平定心绪。庆山说，所谓苦海，是情绪和妄想的苦。朴素简单的存在就好。想想是的，健康而平静的活着，不激烈，不怨艾，雨来听雨，风来迎风，供养一颗从容的心，安顿好跌宕的灵魂，就是人生至境。像中午我和友人在花树下吃饭，前面是紫藤，后面是丁香，左右是樱花和棠棣，就觉得置身山谷，天籁清明。
不觉就看到夜深，插一片书笺，安稳睡去。庆山的书，像一盏清茶，坦白、直接，没有虚妄和隐晦。任何一句或一段，都独立存在，不牵连攀附，你可随时放下来，不必担忧情节。却又句句心声，字字沉淀，是岁月的精华，人生的古典。当你咀嚼，有风干的植物的气息，和森林里动物的野性，满足，又不贪嗔。
放下的东西，越来越多，像情节纠结的小说，像虐心成瘾的剧；退出的圈子，也越来越多，像不必要的微信群，像不想应酬的聚会。不舍得用大把的时间，感受别人喜怒哀乐了，人生过半，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让自己美丽一点；比如，多陪陪孩子和老人；比如，整理自己几年来的文字；比如，看看远方的大海和原野。
“人的生活不是在于活多久，而是在于是否活得足够。”我曾对女儿说，多读点书吧，这样，当你以后踏上哪里的土地，走上哪座桥，看到哪种花，吃到哪种食物，看到哪一块碑帖，甚至穿梭在哪里的小巷，踩到哪里的青苔，靠着哪里的古墙，你就会觉得，从书本上走下来与之相遇，意义才从这一刻产生。你看到的世界，才会更丰富，更有趣。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现实生活中，僵硬而无趣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有时也会沉沦，放纵着自己的懒惰，坏情绪，犹豫。幸好总能很快觉醒，洁净自己，完善自己。喜欢的东西，没有人送，就自己买来送给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没人支持，就自己着手去做，让自己快乐。所以有时觉得孤独，像一个人在生活。但又憎恶自己的矫情，内心便与阿多尼斯成为知己，因为他一句——“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已是四月。小雨忽落忽歇。
走，寻那些鸟雀去，听它们争吵。我也和自己说一些，闲适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