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筹划了几天的会议，不到两个小时就开完了。从表面上看，的确是一个团结的小会，一个奋进的小会。他所担心的争吵不休没有发生，他所想达到的共识也达到了，各方代理人都在会议记录上签名捺了手印。结果不错，心上所悬的那块石头，终于暂时落了地。之所以用似乎来描述，说明张律师仍然心存一丝疑虑。此前建设用地使用权转让协议书约定的那么明确，违约责任的处理那么严厉，受让方公司都敢肆意违约，这次座谈会上他们的表态承诺，怎么会百分之百严格遵守呢，想到这里，张律师只能保持谨慎的乐观。

      隔天早上，他把马律师整理装订好的会议文件，包括录音录像资料要来从头至尾再细看了一遍。看到自己在会议上发表的开场白，以及在前两个会议议程上的提醒说词和总结发言，不由泪湿双眼。

      他没有想到，70岁的他是那样的苍老和疲惫。尽管说话时声音依旧洪亮，是那么慷慨激昂，那么有条有理，甚至时而谈笑风生，时而幽默机智，但毕竟缺乏青春活力，也少了曾经的洒脱与从容。这绝不是他自身的原因，而是长时间面对合同另一方当事人的言而无信，见利忘义行为，令他寒心，令他在无数次的斗智斗勇中感到愤怒和失望。在常人看来，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风波骤起。他们在利益面前，什么也可以不顾，啥手段都可以出手。张律师不是怕他们，而是受到多方制约，无法采用直接了当的方法，更不能采取有效的法律措施，故而既憋屈又无奈，许多时候还要像哄小孩子一样，随着他们的性子来。这让一个资深的老律师背地里义愤填膺，当着面又得赔着笑脸。因为只要据理力争，或者强硬出手，他们除了拿保交楼政策的新规做挡箭牌，还时不时地采取躺平摆烂手段当杀手锏。张律师不能硬来任凭事态向必须通过诉讼解决的路子上走，要顾全大局，最终让所有债权人获得利益最大化，自然就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心血，而且这种付出很难被不了解详情的人理解和认同。一段时间以来，张律师经常与这个破产案件打交道的各方当事人，各相关部门办事人员，甚至与破产案件合议庭的法官们言说，在不了解详情的常人眼里，谁都无法理解，一个建设用地使用权转让的事情，一方愿意转让，一方同意受让，价格又没有什么争议，就剩下一方付费，一方收款的事了，怎么可能四年多没有结果？张律师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至少需要四五个小时，而其中所经历的种种艰难曲折，他已经留下二十多万字的工作笔记，估计一天一夜才有可能阅读完毕。可想而知，其间有多少意料不到、猝不及防的真实故事发生。

      张律师传达法院指令精神时讲道： “本月14日下午，黄州市中院负责破产一案合议庭成员邹副院长通知管理人前去谈话。主要内容为汇报案件进展情况，同时告知因该案四年多未结，已经被列为最高级别挂牌督办案件之一，限期结案。不用我多说，各位可以掂量一下轻重。我从事律师职业三十二载，现在已经是70多岁的人了，为了这个破产案子，现在仍然在日夜操劳。四年多来，为打破僵局，努力维护和实现各方权益，自谓呕心沥血、倾其所能。但可惜的是，各方面配合度差强人意，又遇到房地产市场寒冬、经济下行、国家政策调整，由此给管理人履职造成重重阻力，导致长期难以结案，最终引起挂牌督办。被挂牌督办，至少目下看应该不是什么荣耀之事吧。我律师生涯中有一个民事案件打到了最高审判机关，终以全面胜诉的结果曾引以为荣。但此次因这个破产案件被督办，而与其有了牵连，却觉得很委屈，很不甘。这不是我自己和律所想要看到的结果。如果受让方当初能筹到资金，这个案子完全可能在一个月之内办结。谁能想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让不合规的房地产项目合法，给有关各方带来巨大经济利益，让业主们能拿到房产证，为税务局开拓出新的税源，取得巨大社会效益，但案件却被挂牌督办。怎不叫人郁闷！什么叫挂牌督办、督办什么？邹院长讲得不多，他是点到为止。但我想提醒各位的是，我理解的督办，不仅仅是督促，还可能涉及追责查办，查办到底是什么原因阻碍拖延了结案，是否存在挪用资金、职务侵占以及其他合同欺诈行为，是否存在违规违约违纪行为？是否存在其他违法犯罪行为？一旦被查出，肯定会当作反面教材，严惩不贷，这些自不消说。所以这次谈话既是批评督促，又是一个严厉的警告。我是给人家在谈话笔录上签字画押了的。不知在座的各位是否听明白邹院长谈话的指令精神？是应该引起我们有关各方高度重视，迅速落实改进的时候了，这个案件必须在半年之内办结。各方要心中有数，各尽所能，大家明白吗？！

      在会议总结发言时他讲道：“经过大家的共同努力，这个座谈会的前六项议程已完成，下面我来做总结发言。

      就在我们召开这个座谈会的前几天，全国民营企业家座谈会在京召开，习近平总书记接见了与会代表。应该说，民营企业大发展的春天又一次到来。但各位都知道，那些全国顶尖的企业家们，没有一个是不讲诚信取得成功的。我今天同各方一道重温协议内容，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各方都要诚实守信，全面自觉履行协议约定。要明白自己的违约行为不仅给守约方造成权益伤害，而且自身最终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管理人之所以反复强调这一点，是提醒也是忠告，以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如果各方能诚信履约，遵规守法，即使挂牌督办此案，又何惧之有？否则就不好说了。故需保持清醒的头脑，慎之又慎。同时我个人认为与会人员已就相关问题达成了以下共识，应予确认：

      一、在原有分工的基础上，文总及下属公司要千方百计加快按揭贷款回款的办理速度。龙总的新公司，包括管理人这边，密切配合，争取在六月底前完成目标任务。而且必须承诺遵守协议约定，在未付清土地转让价款及土地使用税之前，保证不再以任何理由挪用新公司账户资金。

      二、新公司从即日起，应当按照建设用地使用权转让协议书的约定，将所有按揭回款的收入在五日内支付至破产管理人账户，不得挪作他用。

      三、各方群策群力，争取在最短时间内依法实现解除有关部门对新公司账户的监管，避免因为重复纳税而造成的被动局面和经济损失。这样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有利的。

      四、各方凝心聚力，为实现合作共赢做好大股东实现债权后顺利退出新公司做好各项准备工作。下来请各方参会代表签字予以确认，并严格遵守原协议和此次会议承诺，不得违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