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31日晚八点二十七分,姥爷走了,享年89岁。
接到姐姐的通知,人有点懵,眼睛很酸,却流不出泪来。姥爷差不多十年前就因病卧床了,后面的七八年一直靠胃管和注射各种药物维持,基本处于植物人状态,走了,也许是种解脱,是福事。
虽然自己劝着自己,也一直有心理准备,可心还是酸胀的不行,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的深处翻出来,从最柔软的那一处。闭上眼,一幕幕如电影放映般回放在脑中……
幼年时,我坐在炕上爬抢着去摸他的宝贝枪,他是人民警察。
小时候,被表姐兄弟们怂恿着向他要零花钱,我是他最疼爱的孩子。
小学时,他推开隔壁班的门大声的叫着我的小名给我送伞,他一辈子只干了这一尴尬事。
中学时,有机会就给我买当时北方稀贵的虾爬子,他知道我馋、喜欢。
高中时,时不时的悄悄来找我,偷偷的塞钱给我,他晓得妈妈辛苦,我娇气。
大学时,我躲在楼下亭子里打电话给他哭诉,他会满足我的要求。
……
再后来,离乡了,出国了,又回来了,定居沪上工作,离家离他越来越远,远的只记得那个个子不高,戴着白色帽子,穿着白色衣服,白色裤子,白色鞋子推着自己精心保养的铮亮二八自行车的老绅士,笑呵呵带着调侃的对我唤一声“二小姐”,泪还是汹涌出来……
我小名小文,他起的,可能是期盼我做一个有文气的文静女子,可更多时候他唤我“二小姐”,我行二,上有一姐,长姐幼时寄养于奶奶家,我却长于父母身旁,玩耍亲戚间,虽是普通家庭却也万千宠溺,称霸姥姥家,性格骄纵、强势、唯我独尊,略有刻薄、冷情,不为人喜。而他却讲:“二小姐,你这样很好,如果可以,希望你一辈子都可以这样……”
他一生孤寂,虽有亲朋,儿孙满堂,但性子孤傲,各种情缘单薄;有洁癖,生活讲究,喜静;偏激,固执,认准的理儿就会坚持到底,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少时清贫,只凭借自己的坚韧和努力考上警察学校,毕业后做了心心念的警官,却因性格孤僻,不懂圆滑,郁郁不得志,最终止步于科级;退休后自学法律知识文献,孜孜研读,轻松考取律师资格,凭借一腔热血,问尽天下不平事;而后又辗转于社区、街道、股交所做法律顾问,终于如了愿-终身做主持正义的法律工作者。
生活中规矩多多,食不言、寝不语;极爱干净,爱穿制服和白色,衣服永远笔挺整洁,大家都说他像老华侨,我却称他绅士;自己的物品用具极其规整,注重细节,热爱、享受生活,一个人吃饭也要各种各样摆上七个碟八个碗,姥姥总是嘲笑他穷讲究,可我却在这耳濡目染中养成了基本的礼仪和习惯。
记忆中的他极是冷情,对父母妻儿都是淡淡的。
年轻时忙于事业,专注工作,很少顾及家庭子女,是姥姥撑起了所有,妻儿对他都颇有怨言,他明白却不强求,大多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书籍和学习资料中忙碌着,写着各种不被理解的内容。虽是律师,但在家话很少,更少说教。
“夫妻老来伴”,和姥姥磕碰吵闹了大半辈子,后来甘心情愿的陪伴她、顺从她。她是他的“高参”,他是她的“当天派”,你指哪儿就去哪儿,让干啥儿就干啥儿。98年痛失高参,孤寂的站在姥姥的葬礼上答谢众人。后又一个人经历种种事端风波,总是坚强淡然的面对。
他说:“活到老,学到老”,直到意识昏迷的前一刻还想要拿着老花镜看文选,本无意却直接影响和培养了后代们的读书习惯和学习热情。
他说:“能考大学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去修鞋”,从不苛求儿孙成才,告诉我们凭自己的能力做自己想做能做的事,但也教育我们做人要自强、自立。
他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对儿孙很是疏离,却在儿孙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尽可能的去做一切。
……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近九十年的人生却已短短几句话完结。
虽然你已不在,但我仍记得你的爱,记得那一声“二小姐”。
——————纪念我的姥爷郑庆元
2016.8.1
姥爷晚年为基督教徒,据悉葬礼将采用教会仪式,最终海葬。
也好,他这一生不愿与人麻烦,来时无欲无求,走时无牵无挂,应该也是欢喜的。无墓无碑,无以拜祭,仅以此文寄托我的哀思。
亲爱的姥爷,一路走好,天堂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