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了大学同学的那个微信群,这两天突然吵得起劲。这本不是稀奇事,反正过没几个时辰就会消停。稀奇的是,他们真的约上了面,不知道在何地何处,只瞄见三张未裹风霜的脸,绽开了颜。
当年最骄傲的人,浑身上下,少了的只有头发,锐气和傲慢,分毫未灭。想必这几年,挫折也没找他的麻烦:被劈过锐角的人,再不可能有此锋利态度。
这个只有不到三十个人的班,从来以冷漠作为交往根本准则,毕业几年后,这番热闹,像没有悲伤的悼念。这两年,没什么强烈的感触,只觉得离愁是最没用的包袱。
八年前冷眼相对的人,自不会忽然内心起风波,一瞬之间作了生死之交。
都是一帮子身傍三分本事,徒有八分骄傲的人。
所以我至今后悔,没能考上一个漫眼净是寒窗苦景的好学校。尽挥霍,穷开心,这就是我的大学。
我滑动对话内容,被不合年纪的互相吹捧戳疼了眼:父辈的白手起家一丁点儿没继承,空学了无用的臭手艺。
于是想到:前两天在知乎上看见的问题,类似于“八零后掌权后这个国家会好吗”,大约已酝酿好了回答。
2008年,我入大学,和整个班一起,被不说中文的中国老师捧上了房梁。时任校长的经济学家华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挥刀斩闲人,最终,被闲人上禀总部,偃旗息鼓。
你不身临其境,不知顶端变故于底部动荡之利害关系。然而即便困顿于当中的人如我,在那样的年纪,也无暇思考。
然而,后来我看《七十年代》,方觉我们这一代人的自以为早熟和凿实的晚熟。早熟,只是因为过早地被围困于过量的信息之间而误以为“知道”便是“了解”;晚熟,委实是因为生活轨迹的过度平坦和现世的安稳。
因此,不必相见便可推断,当初漠然肤浅的纨绔子弟今天仍是余光不散地迈向衰老;而那些从一开始就暗发狠誓的学生领袖,充其量也不过是独守在事业田里那一亩三分地的农夫。
和遇罗克那拨儿早将生死作游戏的人比,懦弱才是八零后唯一清晰的标签。生命终将消亡的本质从来不变,但对死亡的惧怕,尤其是对主动的死亡的惧怕却茁壮疯长。
和新鲜事物的被迫相拥,逼得古旧史事拂袖而去。如今被说烂了的“碎片化”、“内容为王”都是未经考验的新生儿,早已淡出人心的“走资派”、“修正主义”别扭地残留在上一辈人的记忆里,无处可诉。
现在,大部队对旧时代的怀念几乎只剩下电影一种形式。他们用一千种角度解剖《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恰恰这又是对文艺作品最无情的荼毒:它们应该像远离瘟疫一样远离政治大背景。那不过是一个想让荷尔蒙初显身手的青春期毛孩儿迷上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儿的故事,但是中国人又似乎向来如此:在该深冥苦思的时候嬉皮笑脸,在该一笑置之的时候煞有介事。
好了,不能再说了。在那个喜欢给人扣帽子的年代,笔无遮拦如我该被抡上好几扇大嘴巴了。而今天,我只有一个被嚼得稀烂的代号:愤青——就好像我真有那等骨气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