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化元年(公元911年)
1、
春,正月一日,日食。
2、
柏乡近年不再储备草料,梁兵出城割草自给(胡三省注:赵人不在柏乡储存草料,就是为了防备万一梁军来了,不要落入他们手中),晋人每天以游军抄掠,梁兵不敢出城。周德威派胡人骑兵环营驰射诟骂,梁军怀疑有伏兵,更加不敢出来,拆除茅草屋顶和草席来喂马,马多死。
正月二日,周德威与别将史建瑭、李嗣源率精骑三千紧压梁军垒门诟骂,王景仁、韩勍怒,全军出动。周德威等转战而北,抵达高邑南;李存璋以步兵列阵于野河北岸,梁军横亘数里,竞相向前夺桥,义武、成德步兵抵御,势不能支。晋王李存勖对匡卫都指挥使李建及说:“贼兵如果过桥,就无法控制了。”李建及选士卒二百人,手持长枪,大声鼓噪,奋力战斗,将梁军击退。李建及,是许州人,姓王,是李罕之的养子。
晋王登上高丘瞭望,说:“梁兵争进而喧嚣,我兵齐整而安静,我必胜。”战斗从上午十点到中午,胜负未决。晋王对周德威说:“两军已合,势不可离,我之兴亡,在此一举。我为你先登,你可在我身后继进。”周德威叩马进谏说:“观梁兵之势,可以以逸待劳而制之,不易以力胜。他们离营三十余里,虽然带着干粮,也找不到空隙吃饭,太阳偏西之后,饥渴内迫,刀箭外交,士卒劳倦,必生撤退之心。到那时,我以精骑进击,必定大捷。现在出战还不到时候。”晋王于是停止。
当时后梁所属魏州、滑州军队列阵于东,宋州、汴州军队列阵于西。到了下午,梁军没有吃上饭,士兵没有斗志,王景仁等引兵稍稍退却,周德威大声呼喊说:“梁兵跑了!”晋兵大声鼓噪争进,魏州、滑州兵先退,李嗣源率众鼓噪于西阵之前说:“东阵已走,你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梁兵互相惊慌恐惧,于是大溃。李存璋引步兵乘胜追击,呼喊说:“梁人也是我们自己人,父兄子弟,只要放下武器,绝不格杀。”于是战士们都解下盔甲,把兵器丢弃在地上,喧嚣声惊天动地。但是赵人要报梁军在深州、冀州屠杀之仇,不顾抢夺梁军抛下的东西,奋力追杀,梁军的龙骧、神捷精兵全军覆没,从野河到柏乡,僵尸蔽地。王景仁、韩勍、李思安只带着数十骑兵逃走。晋兵夜里抵达柏乡,梁军已经离去,抛弃粮食、资财、器械不可胜计。共斩首二万级。李嗣源等追奔到邢州,河朔大震。保义节度使王檀严密防备,然后开城接纳败兵,给以资粮,遣返本道。晋王收兵屯驻赵州。杜廷隐等听闻梁兵战败,放弃深州、冀州离去,驱赶二州全部丁壮为奴婢,老弱者活埋,城中只剩下破瓦断墙而已。
正月八日,皇帝再次任命杨师厚为北面都招讨使,率军屯驻河阳,收集散兵,十几天,得一万人。
正月十四日,晋王派周德威、史建瑭率三千骑兵直扑澶州、魏州,张承业、李存璋以步兵攻邢州,自己率大军继进,移檄河北州县,晓谕以利害。皇帝派另一将领徐仁溥将兵一千人,从西山夜入邢州,协助王檀守城。
正月二十四日,皇帝下诏,罢免王景仁招讨使,同平章事职务。
华杉曰:
借此战例,再讲《孙子兵法》:
“以正合,以奇胜”,就是正兵合战,出现胜机的时候——这叫“知胜”——出动奇兵,也就是预备队,决胜。那么,在战前布署,要正奇分兵,把军队分为正兵和奇兵,正兵先上,奇兵等待,这叫“分战法”。李存勖说:“两军已合,势不可离”,就是正兵已经合战。奇兵(预备队)呢?李存勖和周德威就是预备队,但是,到没到出动预备队决胜的关键时候呢?李存勖认为到了,周德威认为还没到。这就是指挥的艺术,是对胜机的知胜判断了。
周德威认为什么时候该出击呢?孙子兵法:“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军队开始时锐气很盛,过一段时间就怠惰了,到了后面,就没有斗志,想撤回去了。所以,要“避其朝气,击其惰归”,避开他开始时的锐气,等他怠惰思归了,再出击。这是兵法的“治气”,也是以逸待劳,就一个字,等,等他斗志消耗完。对军队士气与战斗力的关系,中国兵家很早就有深刻认识,在孙子兵法之前一百多年,就有曹刿论战:“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周德威一说,李存勖当然秒懂,听从了。
3、
蜀主王建的女儿普慈公主嫁给岐王李茂贞的侄子、秦州节度使李继崇,公主派宦官宋光嗣带着写在绢上的亲笔信送给蜀主,说李继崇骄矜嗜酒,请求回成都,蜀主召公主回家省亲。正月二十六日,公主抵达成都,蜀主把她留下,任命宋光嗣为阁门南院使。岐王愤怒,与蜀绝交。宋光嗣,是福州人。
4、
南楚将领吕师周引兵攀着藤,顺着悬崖进入飞山洞,突袭潘金盛,擒送武冈,斩首。再移兵攻击宋邺。
5、
二月四日,晋王抵达魏州,攻城,未能攻克。皇上因罗周翰年少,并且猜忌罗绍威时代的旧将佐,二月五日,任命户部尚书李振为天雄节度副使,命杜廷隐将兵一千人护卫,从杨刘渡黄河北上,走小道夜入魏州,协助罗周翰守城。
二月八日,晋王抵达黎阳,视察黄河形势,梁兵一万余人将要渡河,听闻晋王抵达,都弃舟而去。
6、
皇帝召蔡州刺史张慎思到洛阳,很长时间都没有派人接替。蔡州右厢指挥使刘行琮作乱,纵兵烧杀抢掠,准备投奔淮南;顺化指挥使王存俨诛杀刘行琮,抚慰控制他的部众,自领州事,飞驰奏报朝廷,声称处于军心民意。当时东京留守、博王朱友文不先请示皇帝,即刻发兵讨伐,军队到了鄢陵,皇帝说:“王存俨正在惧怕不安,如果大军压境,他就飞去了。”派使者飞驰将军队召回。二月九日,任命王存俨权知蔡州事。
7、
二月十日,周德威从临清攻打贝州,攻拔夏津、高唐;再攻博州,攻拔东武、朝城。再攻澶州,刺史张可臻弃城逃走,皇帝将他斩首。周德威进攻黎阳,攻拔临河、淇门;进逼卫州,抢掠新乡、共城。二月十五日,皇帝率亲军屯驻白司马阪以防备。
8、
卢龙、义昌节度使兼中书令、燕王刘守光既攻克沧州,自以为得天助,更加骄淫暴虐,每次对人处刑,必定把他关进铁笼,以火烤逼供;又制造铁刷刷人脸。听闻梁兵在柏乡战败,派人对赵王王镕(成德节度使)及王处直(义武节度使)说:“听闻二镇与晋王击破梁兵,举军南下,我也有有精骑三万,想要亲自率领,为诸公开道。但是,四镇连兵,必须有一个盟主,我如果来了,给我什么位置?”王镕很担忧,遣使报告晋王,晋王笑道:“赵人告急,刘守光不能出一兵一卒以救援;等我们成功了,又想以兵威离间二镇,再也没有比他更愚蠢的了!”诸将说:“云州、代州与燕国接境,他如果骚扰我城池,动摇人心,我军千里出征,缓急之间,难以接应,这也是心腹之患啊。不如先攻取刘守光,然后可以专心南讨。”晋王说:“善!”正在这时,后梁北面招讨使杨师厚从磁州、相州引兵救援邢州、魏州,二月十七日,晋军解围离去;杨师厚追击,越过漳水才回,邢州包围也解除。杨师厚留屯魏州。
赵王王镕自亲来赵州谒见晋王,大犒将士,自此派养子王德明率三十七都(“都”是军队单位)跟从晋王征讨。王德明本姓张,名文礼,是燕人。(为张文礼之后杀王镕而乱镇州埋下伏笔。)
二月二十七日,晋王从赵州出发,回晋阳,留周德威等率三千人戍驻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