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农历正月十六的清晨,节曰喜庆的气氛还未消散尽,我的家中则是哭声一片。原因是昨夜里父亲在闹玩元宵后,与人推杯换盏饮下一杯酒,酩酊大醉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等到清晨发现时,父亲已经没了呼吸。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平时脆弱的母亲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嚎啕大哭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整个村子都能听得见,以至于哭哑了嗓子,好几天话声都带沙哑音。三个年幼尚未成人的子女瞬间变得惊恐万状,觉得真是天塌了下来。
父亲下葬钉棺之前,母亲给了我一团棉絮,要我夹紧在腋窝里。棉絮吸收着我的体温,很快变得暖暖的。钉棺的时候,母亲要求我取出棉絮,将它放进了棺材之中。母亲对我说: 你爸死得也太突然了,你还小难报养恩,这团棉絮算是你对你爸尽的一份孝心,好让他在阴间不至于孤单和寒冷。灵柩抬动的时候,母亲哭得晕了过去。
母亲没了丈夫,三个年幼的子女没了父亲,日子注定是艰难的。哪一段日子里,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沉浸在巨大的悲恸之中。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为了这个风雨中摇摆欲坠的家不至于垮掉,12岁的妹妹主动退学了,次年15岁的我也辍学了,人生繁丽的梦就此搁浅。
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都觉得生活是容易的,是理所当然的。父亲不在了,我们都感到了生活的不易。妹妹每天除了做好一日三餐,放牛的任务也落在她的头上。我则站在父亲的位置上,累死累活的劳作在黄土地上。耕犁锄耙,提篓下种,田间管理,割捆挑运,样样是拼了命的干。当打下的粮食装满粮库时,我看到母亲愁苦的脸上露出了舒心的笑容,这一刻我觉得再苦再累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记得有一次,天气突然发生了变化。昨天割下的谷子还未晒干,母亲带着我和妹妹开收抢收,母亲捆,妹妹抱,我负责挑运。捆完草头,母亲也要负责起挑运的工作。这次的草头比往日要沉许多,我劝母亲不要挑,由我一人挑完算了。可是母亲执意要挑,她挑着草头每走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和困难。一直忙到夜里10点,在稻场上盖好谷垛子,倾盆的大雨就下了起来。吃饭的时候,端碗都觉得没力气,只好趴在桌子上吃,吃着吃着我发现饭怎么变红了,连忙问身边的母亲是怎么回事。这时妹妹说,哥,你流鼻血了都不晓得。我用手一摸,果然是流鼻血了。母亲黯然神伤的说,累着了。
我累,母亲却比我更累。我累了可以偷玩休息一下,母亲则不能,她必须从早忙到晚,加班加点的干,才能保证一家六口人不至于吃不饱肚子。
年复一年超强度的劳累,使我的身体渐渐吃不消。1996年的时候,我经常感到力不从心,和使不上劲。到了1998年的时候完全丧失劳动能力,成了一个废人。从此,走上了四处求医的道路。笃信神灵的母亲找到当地的巫婆给我治疗,带回几道画了符的黄纸,烧成灰烬化在水里,硬是要我喝下去,却不见好转,病一天重比一天。去了几趟武汉做了一大堆检查,也没查出是什么病。田里的农活没人干,急糊涂了的母亲竟然对我说,你不死,你要是死了我着个整急,什么事都没有,老拖着不好让人操心。为此,我和母亲吵了好几架,彼此之间有了深深的隔阂。
为了生存,为了不瞧任何人的脸色,1998年年中我加入了北漂的行列。我带着一肚子的怨恨对母亲说,这次出去,就不再回来!母亲很恼火的说,你一辈子不落屋?!在北京谋生比我想象的要困难,我在自由市场租了一个摊位,赚得的钱除了交房租,摊位费,生活费,还得负担起看病的钱。一天一付中药连着吃了两年多,却未见丝毫好转。我绝望到了极点,无数个身心俱裂的夜晚,我想到了死。但我一直没有放弃,三天两头往医院里跑,我渴望奇迹在我身上出现。
2005年北大医院神经内科一位专家将我的这种复杂情确诊为抑郁症,也就是说我抑郁了。见惯了人间冷漠的我,没有将诊断结果告诉任何人,默默的扛起抗抑郁的重担。昂贵的进口抗抑郁的药一吃就是两年多,效果却不明显。大夫告诉我说,吃得够多了,你上北医三院看吧,哪里的精神科专业。去了哪里,大夫给我开了一个月的药量,要两千多块钱,囊中羞涩的我于是放弃了治疗,这导致了更可怕的后果。
2010年我变得怀疑起来,觉得有人跟踪陷害自己,我甚至不认识母亲,半夜三更爬起来,走到母亲的床边问她是谁。母亲只好把房门关上,我拿着木棍敲打着房门,一边哭泣一边破口大骂。我疯狂地砸着东西,还打碎了所有的盘子和碗,连铁锅也没有放过,用锤子敲了一个大窿。我点火烧毁了许多的衣服,我甚至扬言要杀了谁谁,我彻底成了一个武疯子。这可吓坏了母亲,她将菜刀藏了起来,夜里借宿在别人家里。
母亲走遍了所有的亲戚家,商量着救治我的办法。经过合议请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将我摁住,用绳索捆住,送到孝感康复医院。这次,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从此我走上了抗精神分裂症的漫长道路。住院45天期间,母亲来看我多达十次,每次来了都要捎带上我喜欢吃的东西。
出院的哪一天,望着满脸皱纹的母亲已是白发苍苍,突然觉得很是内疚,自己又给母亲添麻烦了。哪些抗精神分裂症的西药镇静作用极强,吃了人昏沉沉的老想睡觉,和引起肥胖。不到半年我胖了二十几斤。母亲总劝我要控制饮食,尽量少睡多运动。她有自己的道理,好人能睡病,病人能睡死。
在家中疗养了半年,我毅然决定外出打工,去实现养活自己的愿望,而不愿母亲看到自己萎蔫的样子。我选择了保安这份工作,我一直告诉自己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努力成为资产,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真好。七年保安做下来,还清了看病借下的钱,还存下一小笔钱,这很是让母亲高兴。
在这七年的时间里,每天我都会给母亲打电话。母亲经常嘱咐我别忘了吃药,以免引起疾病的复发。前天在电话里,母亲告诉我,田地都请人犁好了,要种一亩地的花生和半亩田的水稻。我表示了我的担忧,劝母亲不要种,毕竟母亲70岁了,年轻时又劳累过度,落下一身病痛。可是母亲却说她闲不住,一闲就准生病。
母亲,您一生操劳,作为子女的我们愿您颐养天年,安稳的度过晚年,歇一歇您一惯匆忙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