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農譚】之九
郑伟家有一棵牡丹，下面埋了一条胳膊。
这是老白家铁蛋告诉我的。铁蛋和郑伟比我小一年级，虽然住一个大院，平时我也不怎么和他们玩。为看这牡丹，就去了郑伟家一趟。
牡丹栽在朝南的窗下，不大的一丛，和我们在烟盒子上见到的牡丹比，叶子是一样的，花朵完全不同。不是大朵大花瓣，而是一串一串的，挂着一颗颗心形的粉色花。这样的花，在水塔街还是头一次见，加上一条胳膊的原因，带着股妖气。
花从何来？郑伟说人家送给他爸的。他爸在站前一个国营自行车修理部上班，那会儿自行车于公于私都是重要的固定资产，尤其骑公车的，都是机关单位有身份的人，坏了个零件，几毛钱，开了收据报销。他爸顺便帮人家链子上加点油，打个气，做个两轮定位啥的，日久天长，主顾们都成了朋友，我们院子里，朋友圈最广的，除了派出所所长李永林，就数他了。那些朋友，经常会送他电影票、土特产什么的，送个花，小意思。
植物传播的因素有很多，我们小时候，没有那么多好看的花。串红、茉莉、江西腊、芨芨草、死不了，也就这些。那时也没有花市，只有菜市。我父亲爱花，也曾有同事送给他栀子、六月雪，奇花异卉一样供着，可惜他没看到今天外来植物比如多肉泛滥的局面。
“胳膊牡丹”一年开一次，花期很久，郑家香椿树发芽的时候，我们爬上爬下，从上面往下看，它开着，等香椿芽成了香椿叶，我们不高兴爬树时，它还开着。
冬天的时候，这花的叶子和梗全瘫了地上，郑叔叔拿个草袋子丢在上面，填些土，雪呀冰呀很快就冻上面了。我每次都绕开走，也始终不敢问那条胳膊的事情，直到我们离开了水塔街，童年和许多东西一道结束了。
下面我要抄书了，因为过了二十多年，我弄清楚了一个秘密。
荷包牡丹：又称璎珞牡丹、兔儿牡丹，罂粟科，荷包牡丹属。多年生草本，株高三十到六十厘米，叶对生，三回羽状复叶，有长柄。叶片倒卵状楔形，总状花序顶生呈拱形，花鲜红色，蒴果细而长，花期五月。
可是，“胳膊牡丹”又是怎么回事？问题出在东北话上，东北话轻声多，咬字不清，“胳”字被读阳平时，听起来跟“荷包”很象。三人成虎，此为一个生动的案例。
至于种一棵荷包牡丹，是几年前的事情。花不便宜，卖的人和我说，它怕涝，雨季休眠的时候，将花盆放倒，不去管就好，当然你如果种地上就简单了。
我不想种地上，因为其植株过矮，蹲着看花，太难过了。而且这会令我想起土下面的那条胳膊。
在上海，荷包牡丹四月就开了，一个个花确如荷包，然此花与芍药科牡丹属之牡丹并无关系，日人称藤牡丹，英文名直译为滴血之心，若由我命名的话，可能是多心牡丹，或者串心花，当然说说而已。不过，荷包二字倒很民族又怀旧，只是与我们的生活太远了。九十年代，台岛歌手郑智化有首歌《中产阶级》，我们那时候哪里知道这是个什么阶级，但记得了这样几句：“没有人在乎我这些烦恼，每个人只在乎他的荷包。”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荷包牡丹，总是想起这首歌，人的思维就是这么奇怪。
荷包牡丹是宿根的，花期结束，茎叶渐黄，花盆很快便空了下来。那个夏天，我忘了把它放倒，结果就永远失去了这一株花，还好留下来几张照片。
去年姐姐在上海，我们说起“胳膊牡丹”的往事，她笑得不行，说你竟然全都记得。我说，这件事说明，讲普通话是多么重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