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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语阁174期作业主题:以【阁楼】为主题。
01 初到
“啊!”七月发出一声细弱的惊叫,闪身靠向左侧的路缘石。刚刚,一个毛茸茸物体擦过她裸露的脚踝,飞一般消失在树丛之中。
“走吧!不就一只野猫?”父亲回头瞥她一眼,浓密的眉毛微微皱起,上扬的尾音带了隐隐的不耐烦。
哦,猫吗?七月舒一口气,向着树丛深处张望,却一无所获。猫怕生,应该是逃远了。
走到一个爬山虎缠绕的木门外,父亲突然停下脚步,七月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撞在他瘦削的背上,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父亲却像毫无知觉,头也没回。七月捂住鼻子,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在门上比比划划。
“以后,你就走这个后门,不要去前院。你阿姨——”父亲迟疑着,不知道该怎样措辞比较合适。
“嗯,我知道了。”七月识趣地接话,不着痕迹地截断父亲的为难。
母亲病逝,她未成年,必须要投靠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才能继续完成学业。父亲能接受她的突然出现,她其实已经很满足了,毕竟,他之前这些年并不知道她的存在。
母亲说过,父亲回城时,他们结婚不久,连母亲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有孕。“如果知道,我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答应离婚。是妈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委屈。”
“呃,我高考完就走,不会打扰你们太长时间。”对着父亲塌下来的后背,七月忍不住轻声许诺。
“嗯。”父亲没有回头,只答应一声。
七月扯动嘴角,尴尬地对自己笑笑。一句虚留都没有,可见自己有多不受欢迎。
02 阁楼
和前院高大气派的白楼相比,面前的小楼要寒酸很多。青灰色的砖墙带了岁月的痕迹,木质的窗棂呈现黑黄的颜色,玻璃倒是没有破损,只是脏得发了绿。
“楼下有你阿姨爸妈的东西,你住上边。”父亲语气淡淡地吩咐。
正门上了锁,他们走的是西边的小侧门。七月抬头仰望,又窄又陡的楼梯盘旋而上,中间没有去往主楼的通道。
所以,所谓的“上边”,是阁楼吗?
父亲走得很快,在他脚下,老旧的楼梯似乎不堪重负,发出痛苦地呻吟。
七月提着包袱跟在身后,她踮起脚后跟,走得小心翼翼。她不敢用力,生怕那些漆痕斑驳的木条会突然断裂。
父亲停下脚步,伸手开推阁楼的门。门轴似乎生了锈,发出一阵刺耳的嘎吱声。
“你就住这儿,楼下房间不要随便进。”父亲并不看她,只对着墙角说话。“院子里有水龙头,一会儿打点水上来,你自己把屋子擦擦。”
七月没吭声。
她环视四周,这是个堆放杂物的阁楼,和普通房间相比要低矮窄小得多。说实话,比她乡下老家的厕所都大不了多少。
大概是受了潮,墙皮剥落,片片碎屑洒落一地。夕阳的余晖斜照进来,屋顶的蜘蛛网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受了惊扰的尘土,也在光影中旋转穿梭,用它们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不满。
靠近西窗的位置,放着一张看不出颜色的木床,上面堆放着同样落满灰尘的箱子盒子。七月发现,靠近墙的那条床腿儿断了,下边垫了两块砖。
“你先凑合睡,过两天我闲了,再把床腿儿给你修好。”
放好东西,七月又跟父亲下楼。他指给她厕所的位置,又推开一扇绿色的门,告诉七月可以用这个厨房做饭。“米面在橱子里,菜自己摘。做完饭关好火。”
03 小黄
父亲离开后,七月打了水开始擦洗房间。这些事,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母亲生病这几年,她早就做习惯了。
把床上的杂物搬到已经打扫干净的东北角,七月开始整理床铺。几遍擦洗之后,床恢复了几分原色,是淡淡的黄,如果不是油漆脱落得太多,应该是很温馨的颜色。
最让七月头疼的,是床边的墙面。墙皮剥落,露出灰黑的水泥,一蹭就掉一层沙粒。想了想,她打开行李包,翻出一卷旧报纸。
这些报纸是老师给的,她没买到坐票,老师说,可以把报纸铺在地上,站累了就坐一会儿。现在,这些报纸有了新用途。七月跑去厨房煮了面糊,把报纸一张张糊在墙上。
环视四周,七月发现窗纸也已经破破烂烂,正好,剩余的报纸还足够糊窗。
撕掉之前的草纸,一只浅黄色的小猫出现在眼前。七月怀疑,这就是她之前刚刚遇见的那只猫。她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就是一种直觉吧。
与七月对视片刻,黄猫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矮身钻过窗棂,径直进到屋里。它慢慢踱步的姿态,像极了这间屋子的主人。
七月好气又好笑,看着它跳上桌子,嗅嗅桌上的书本,思考一下,靠着词典躺下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它突然起身,回头望七月一眼,又躺回去闭目养神。
行吧,留下来给我做个伴儿也好。七月笑笑,继续打扫。
晚饭很简单,一碗面条,加了几根青菜。大概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黄猫睁开眼看过来。七月夹了几根面条放在桌角,它吃得甚是香甜。
七月特意在最下角留出一个窗格子,以便黄猫进出。天气越来越冷,它可以每天进来取暖。
“哎,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你叫小黄好不好?”七月躺在床上,黄猫趴在床下的地上,一人一猫静静对视。
“喵~”黄猫伸伸前爪,发出它进屋之后的第一声叫唤,声音柔和缱绻。
04 弟弟
“你是谁?”
七月回身插门闩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她回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满脸戒备,手里握着一根木棍。
“你是煜煜?”七月试探着问。父亲曾提过一句,他和继母有一个儿子,叫程煜,随继母的姓。
“那,你是七月姐姐?”小男孩瞬间放松。“爸爸偷偷告诉我,后院住了个姐姐。但是,我不能问妈妈,妈妈会生气。”
程煜蹲在床头,用一根挂面逗小黄。“姐姐,我以后还来跟小黄玩。我妈不让我养猫和狗,她不喜欢动物。”
看着程煜期待的眼神,七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有些犹豫。她敢肯定,继母能容她住下,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再允许儿子与她来往。程煜这次偷偷跑过来的事,一旦被继母知道,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再来——
“煜煜,你来这里,你妈会不高兴吧?”七月反问。
“啊,对了!”程煜突然捂嘴惊叫。“那天我听见爸妈吵架了。我妈不让爸爸来给你修床,说他再来就离婚。她不让爸爸来,肯定也不让我来。可是姐姐,我还想跟小黄玩怎么办?”
怎么办?我哪里知道怎么办?七月苦笑。这是继母父母留下的房子,能给自己住,已经是给父亲不小的面子了,她不敢奢求更多。
“你想来的时候,就偷偷问爸爸,他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过来。”七月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又过了几天,程煜一路蹦跳着过来,他告诉七月,妈妈去下乡了,每周才能回来一次。“姐姐,我每天放学都能来看小黄了!”
05 继母
七月哼着歌推开房门,被窗前站着的女人吓了一跳。
是继母,她见过,只是没打过招呼。父亲提醒她,继母过来摘菜的时候,她尽量待在阁楼里别出来。
继母年轻漂亮,眉目间有一股城里人特有的高贵气质。此刻,她的脸上却不见了高贵,瞪圆的眼睛里喷着灼人火焰:“你骗煜煜过来,到底想干什么?你一定要把我们这个家拆散是吗?”
七月赶紧道歉,解释说程煜过来只是看猫。见女人怒气不减,又慌乱地继续:
“我非常感激阿姨的收留,只是怕惹您不高兴,才没敢当面道谢。煜煜那么可爱,我绝对不会对他做什么。如果一定要做,也是尽我所能对他好,因为他是我爸的儿子,我的弟弟,更因为我要回报您对我的帮助。”
不知道是不是相信了七月的说辞,继母依旧面色沉郁,却也转身离开了。只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一脚踢飞了趴在墙角睡觉的小黄。小黄一声惨叫,撞到拐角处的墙上。
七月急跑两步,又在继母满是寒意的注视下停住脚步。
“小黄,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七月心急如焚,只待继母离开,再去看小黄的伤势。
“把猫扔出去!以后,再不许引煜煜过来。不然,你就搬走,滚回你的老家!”一字一顿地说完,继母下楼离开。
小黄不见了。七月一直找到半夜,也不见小黄的踪迹。
一夜之间,七月长了一嘴火泡。
小黄会不会死?如果她当初不顾一切冲过去,会不会就能留住小黄?如果小黄死了,她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一整天,七月都神不守舍,几次被老师提醒认真听课。放学后,她一路狂奔回家,在墙外的树丛中呼唤翻找。无论死活,她都要找到小黄,告诉它,她没有想过要抛弃它。
喵~”
走到一丛浓密的冬青旁,突然有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飘过来,七月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她猛地顿住身形,屏息静听。
“喵~”
这一次,声音依旧微弱,却似乎近了一些。
七月悄悄蹲下,侧身倒挂了头。杂乱的枯叶遮挡了她的视线,但声音,她敢肯定,并不是幻觉。
七月的泪又决堤了。欢喜从眼中流出,淌过嘴角。
“那么,真的是小黄!”
“小黄,它还活着!”
“小黄,它依旧记得我的脚步声,她依然无比坚定地信任我!”
“小黄!小黄,是你吗?”她压低声音,边叫边摸口袋里藏的半个馒头。
06 离开
时间不紧不慢,两年半的时光很快过去,高考的日子终于到了。
吃完早饭,给小黄添上水,七月出门赶去学校。
小黄的腿终是瘸了,行动不再像之前那么灵便。
煜煜为此郁郁寡欢了很久,却也不敢对母亲说半个不字。他看得出母亲的不快乐,可是,七月姐姐又有什么错呢?小黄又哪里惹到她了?“唉!大人们真麻烦!”
考试如意料中顺利,只等接下来报志愿了。
七月找了一份兼职,给两个孩子辅导作业,她要自己攒生活费。她算了一下,妈妈留下的那些钱,也就够一个学期的学费。
“七月姐姐,你考完试还住我家吗?”
看见七月收拾行李,程煜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这个姐姐,没有妈妈说的那么差,不忙的时候,还会教他折纸画画,他其实并不想七月离开。
可是,爸爸妈妈每次吵架,几乎都是因为这个姐姐。妈妈说,要是爸爸敢拿钱给七月上大学,他们就离婚。唉!真是为难!
“姐姐要去外地上大学,得住学校宿舍。”七月微笑。
晚上,七月做了一个梦,梦中,她揭下糊在墙上的报纸,发现原本斑驳碎裂的墙面居然变得洁白光滑,和教室里贴了瓷砖的墙壁一样。
她惊喜地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却被父亲阻止。父亲抬手,用沾了白漆的刷子指向东方:“现在还不行,干了再摸。你先去看看新改的窗户。”
七月转身,之前挂满尼龙袋的东墙上,开了一扇大大的窗,和煦的阳光穿过晶莹剔透的玻璃窗,照亮了父亲的笑脸。
“哐!哐!”七月睁大眼睛,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迎面而来,猛力撞击玻璃窗。刚刚还严丝合缝的窗户,居然被撞出一道裂缝。风顺着裂缝钻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
“啊!不要!”七月发出一声惊呼。这扇新装的玻璃窗,代表的可不仅仅是窗外的风景,那可是父亲给她的关爱啊,怎么能就这样被毁掉?
坐直身体,七月这才发现,刚才的所有场景,不过是一场梦!而眼前,依旧是贴了报纸的墙,身后也依然是用几块砖头撑着的破床。
“喵~”小黄被惊醒,弱弱地叫。
整整一个暑假,七月忙得不亦乐乎。临近开学的日子,她才辞掉兼职,开始收拾行李。
她东西不多,这两年身高体重没什么变化,也就没有添置衣服,一个小小的包袱,就是她的全部家当。
小黄是要带走的,它行动不便,留在这里会被饿死。七月特意为它缝制了一个布袋,既可以透气,又可以不让它乱跑。
最后把阁楼打扫干净,七月下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