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村硬化路笔直的从山缝顶端下了一个长长的陡坡,到达平地后缓慢地左转了一个弯,向村子里延伸而去;硬化路的前坎,豁然开朗,能看见大半个村落和远处的山坡。在这湾湾里,刚好兜住了一个两亩开外的园子,园子周围用竹枝条编织的篱笆和硬化路间被一条干涸了的水渠隔了开来。园子的左上方是一幢老旧的木房子,房子前面有一个长方形的硬化了的大院坝,从院坝走到木房子前,要爬十几级阶梯。
园子里,一个七十几岁、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褶皱且蜡黄;夕阳下,这老人手提一把锄头、弯着腰,一下又一下、一垄又一垄均匀地挖着土地上不知名的杂草,锄头挥得不是特别有劲,却很有节奏。
时令已是立冬,地里的农作物早已收拾完毕,老人是在为来年春耕做准备。站在园子里往前望去,眼前的土地上、远处的山坡上满是草黄色,只有一簇一团的不知名的杂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用带着黯然的绿意点缀大地,晚秋的气息随处可见。老人的园子里,相隔几米便矗立着的一堆堆玉米杆和横竖均匀、规律整齐排布着的粗壮玉米桩,都证实了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丰收。
夕阳稀稀疏疏随意地洒在土地上,光线依然是金黄色的、很耀眼,但已然不再灼热。在老人的周围,有一位脸蛋红扑扑、提溜着两条鼻涕的小男孩,这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话讲得不是很清晰;这小男孩,手里也提着一把小小号的锄头,东一下、西一下地挖着,他显然没有目标,旨在玩耍,这一老一少,到也为这园子增添了不少祥和、安宁。
园子的东边一隅,整齐地站立着几排小银杏树,约摸三、四十株,小银杏树和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差不多高,叶片金灿灿的,正在准备掉落。那叶片宽大、肥厚,毫不保留地展示着刚刚过去的这一年它们曾茁壮成长;金黄叶片的掉落,也再次证明这小银杏树又长大了一岁。
和这老人交谈得知,这些小银杏树是他前年撒下的种子,去年春天才移栽的,他还说:“太肯活很,随便栽起都活得好很。”我
用疑问的口气说道:“你栽银杏树搞喃。”老人抬起头双手拄着锄头把,微笑地说:“栽起好看。”
土地的西边角落,杂乱的种着几棵树,远远的望去,有柚子树、玉兰花、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叶片还是绿色的。离老人不远处,有一小片蔬菜,长势不是很好,听老人说是两月前撒下的菜籽,由于前段时间没有雨水,所以长势不好。
园子前方土坎上,拥挤地生长着一大片竹林,竹林茂密,一眼看不穿,秋风吹过,这竹林也只是象征性、慵懒的摆动几下;这竹林同样是这老人的财产,但他也不知道是他的父亲、或者是他的爷爷种下的,他只记得他小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傍晚六时许,夕阳已完全消失在了山头,天色昏暗,老人扛着锄头、出了园门往家走去,那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玩着回家了。
到了院坝,还未来得及爬阶梯,一大群鸡、鹅围了过来,吼叫着,有几只大白鹅,嘎嘎地不停叫唤。老人在这群鸡、鹅的簇拥下爬上阶梯,放下手中的锄头,这时我看见老木房的门开着,一名女老人在木房里的火炉旁做饭,园子里的那小男孩也在火炉旁的床上摆弄着玩具。
那男老人呢,他走到紧挨着木房左外侧搭建的一间土墙房,在低矮的土墙房内,老人动作娴熟的从竹条编织的背篓里搂了一捆白菜,放在垫有木板的木桶里,用闸刀一下又一下的砍剁着,他这是在为门外那群吵闹着的家禽准备晚饭,尽管那群家禽在门外喧哗、吵闹、相互啄咬,但这老人却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上下砍剁着白菜。
白菜剁得很细后,老人这才从墙角的袋子里舀一大碗玉米面倒在桶里,在用一根棍子搅拌,动作还是很缓慢、很细致;搅拌均匀以后,老人提着桶在家禽的簇拥下缓缓的下阶梯走到院坝中,将桶里的家禽美食倒在地上的木盆里,霎时间,以这木盆为中心,一大群家禽围着抢食开来。老人退到一旁,默数着一、二、三、四……
看着家禽吃完、一只不少的回笼,老人这才转身爬阶梯回家。
老人推开吱呀作响、低矮的木门,屋内正中心的煤炭火炉烧得通红,红光仿佛比那悬挂在墙壁上的低瓦数的灯泡还要明亮。紧挨着火炉的一张简易木桌上,摆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热菜,有炒腊肉、炒豆腐、贵州酸菜……,老人在门后的盆里洗手完毕后,顺势坐到火炉旁的床沿上,用慈祥的口吻、责怪地对小男孩说道:“哎呀,老爷勒之床,只够你摆玩具求了。”这小男孩,是他最小的孙子。
女老人拉一张长凳坐在木桌的另一面,两人缓慢的吃着饭,女老人一边吃还一边给那小男孩喂饭。
当然,我也和他们一同吃着饭、一同聊着天。在聊天中我得知就连这吃饭的桌子也很有一些年头了,老人跟这小男孩一般大时他的奶奶也在这桌旁喂他吃饭;还有他坐着的老木床,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放在这里的,这床上面睡过他的爷爷、父亲,现在他也在这床上睡了几十年了。
饭后我继续和老人聊着天,听他诉说着过往。
这老人是一九四七年出生的,比新中国成立还要早两年,他的名字叫“张开益”,大概是取“开卷有益”之意。他弟兄三人,大哥已经过世了,二哥就住在这老木房的另外一侧。
这老人没有读过书,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因为“出生、成分”不好,他的父辈和祖父辈是“地主”成分,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机会上学。但是他的父亲和他的爷爷都很有文化,据说他的父亲民国时期曾是区长秘书,晚年卧床时,就躺在他现在坐的这张床上,枕边经常放着几本“老学”。他小时候,文化知识多是从说书先生口中获得、多是从他父亲和爷爷的言传身教中获得。以至于他现在还能摆谈“秦二世篡位、楚汉之争”、还能自编几句顺口溜赞扬当今社会。
老人现年七十三岁,他的这七十三年,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大起大落,出生在这幢老木房里,现在还生活在这幢老木房里,一辈子务农。这老木房以前被“官兵”烧毁过、被土匪清洗过,房顶从以前的茅草一年一换,后来水泥瓦十年一换,现在盖上去的这个琉璃瓦是二零一四年才换的。
聊到改革开放前,老人一下子话多了起来,他成分不好,当时在村里没有人愿意和他家来往,当年学大寨,作为地主的后代他总是干最累的活,挖大沟、背肥泥巴上山,当时给他分了一把最重的“洋爪(镐斧)”,他还笑着说:这把“洋爪”扛到改革开放后还成我的了,现在我都还得用。
老人养育了六个子女,改革开放前他虽然是做最累的活,但一家人从未吃饱,因为他即使干得最多,成分原因、一天的工分也只能计八分,别人都是十分。
改革开放以后,老人分到了七个人口的土地,由于勤劳,改革开放的第二年他家就能吃饱饭了,第三年就能杀猪过年了。
老人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他深知知识的重要性,在那个农村吃饱饭都还很艰难的年代,他的六个子女全是初中毕业,这当时在农村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工作繁忙,我也许久未回乡,今天偷浮生之闲,分享了这老人的半日时光。这只是他几十年来中平凡的一个下午,和昨天没有区别,明天他还要继续在园子里锄草、喂家禽,也许就这样继续平凡地过完他的余生。
他这一生的平凡本来就是不平凡的,他也成经历磨难,到了今天他依然活得认真、细致。
夜深人静,我躺在这老木房的厢房内的床上,内心很是轻松,祝福这老人健康的走完他的余生。
祝愿我以后不甘平凡、有所追求;也祝愿我以后能脚踏实地、不急不躁,即使经历磨难也让自己在平凡中活出不凡,把这老人耕读传家的家风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