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仓央嘉措
此刻我坐在湖大MBA的课堂上,听老师讲述战略管理理论,十年前的今天、此刻,我和室友范正坐在电子科大的图书馆里看书。
我记得我当时正在翻看一本时尚类杂志,正对着一位男明星的腹肌照发呆。突然,身后的窗户发出撞击声,头顶的吊扇开始不规则摇晃,然后是桌椅、书架开始振动,地板起伏。我脑海中的男明星还在对我微笑,我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有位男同学传出一声轻微的惊叫——“地震了”,理工男的确是理性又冷静的,即使在那种紧急关头,他们的惊叫声都一点儿也不浮夸。但这一声轻微的惊叫足以唤醒所有还在阅览室发蒙的人,我们开始撒丫子往外跑。一边跑屋顶墙上的水泥灰一边往下掉,地板也不断的起伏,仿佛在为我们打节拍。我和范左突右闪,成功躲过了四面八方的坠落物,几乎是最后两个冲出了图书馆。
此时其他教学楼的老师同学也都纷纷跑了出来,最可怜的是在寝室午睡的同学,他们有些裸着身子、裹着床单、赤着脚就跑出来了,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滑稽的很。
慢慢的人群越来越密集,几乎所有的空地都被我们占领了。说来奇怪,大家好像都并没有显得很惊慌,逃命过程中大家也都乱中有序,没发生踩踏事件,也没有人受伤,甚至还在互相调侃着。当时通讯都中断,电话没信号,联系不上家人,我们几乎都以为是一场小小的地震,就像老天爷跟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直到1个多小时过去后,地震的准确信息才在同学中间传播开来——这是一场震源在汶川的里氏7.8级大地震(最终修正为里氏8级)。
慢慢的人群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犹如那一刻的天。得知后续可能还有余震,大家都在尽量找远离建筑物的空地待着,足球场是最理想的场地。快下午4点的时候, 我和范还有其他同学都陆续来到了足球场。
我至今都未能忘记那个景象,明明还只是下午4点,明明应该是成都阳光明媚的五月天,可是那天下午我在足球场抬眼望,天空仿佛被人泼洒了浓浓的墨汁,那应该不叫乌云,那叫墨云。一片片的墨云翻滚着朝我们而来,越压越低、越压越低,仿佛要将我们吞噬。我甚至想在那墨云之上是不是有个巨大的飞船,是外星人要来将我们收走。
就在下午4点,天就这样黑了。
最先开始惊慌的是家乡处在震源附近的同学,他们不停的拨打家人的电话,可惜不是忙音就是毫无响应,有些女同学急的眼中噙满泪花。随着我们所知灾区越来越多,拨打电话的同学也越来越多,但是电话那头始终联系不上。
我是在晚上9点多才用IC卡给家里打通了电话,好在那几年父母都在没日没夜的忙着自己的小生意,赚钱供我和哥哥读大学,因此并没有太多时间看电视,接收这些信息。因此我跟他们说地震了,但是成都震感不强,没有危险。他们好像并不太着急,仿佛我只是跟往常一样报平安。这于我反而是种幸运,至少我保护好自己就好,不用担心他们在为我担心。
那天下午5点多,我们得到通知由于余震不断,为保障安全晚上不能回宿舍睡觉了。辅导员们和其他老师开始要求各个班级的班委成员,组织各班同学集中待在指定区域,然后统一回宿舍拿棉絮、凉席、水等用品和食物,算是开始“自救”了。回宿舍的时候,我们看到了楼梯上散落的各式拖鞋、敞开的宿舍门和地面上凌乱的衣物书籍,可以想见三个多小时前这些同学还是经历了怎样一番惊慌失措。
当时面临毕业,除了毕业论文答辩,没有其他的学习任务了,所以室友申和琛都回家了,只剩我和范留守。我们俩以最快速度收拾好“金银细软”,带着“我还会回来”的悲壮心情离开了宿舍,谁也不曾想这一离开就是一个星期。在接下来的将近一周时间里,我们俩一起打地铺、一起躲雨、一起在余震时以百米冲刺冲出去,形影不离、“生死相依”。
那天晚上,我们在食堂匆匆吃了晚饭买了几个馒头就来到了主楼前面的空地。草坪太潮湿,所以水泥坪是合适的选择,我们提前铺好床铺,准备迎接这漫漫长夜。周围的床铺越来越多,一直到填满每一个空隙。我和范并肩躺在凉席上,望着漆黑一团的天空,忘记聊了什么,竟也慢慢睡着了。
就在我们沉睡时,地底下开始发出咆哮声,伴随着地面的起伏,仿佛有一个巨大的困兽要跳将出来。我们都被震醒了,有人坐起来四处张望,好像逃也无处逃,也没必要逃。等咆哮声小一些,我们又躺下继续睡。反反复复折腾到凌晨五点多,天空开始下起小雨,这下彻底醒了,我们俩坐起来撑着伞蜷缩在一起。不远处有位50多岁的大叔在用单反认真的拍摄着,不知道镜头里是不是也有我和范的身影,那一天我们撑了一把浅蓝色的伞。
第二天,我们才第一次从学校的广场屏幕中看到这次地震的直观景象,天崩地裂的汶川、被吞噬的灾区人民、幸存者艰难的自救,生死别离,就在一瞬,大自然要摧毁他们,连声招呼都没打。看到这一幕幕,我的心情异常沉痛,导致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不敢直视这些新闻,不敢去读取那不断刷新的遇难人数。
这时,我那平时不怎么关注新闻的父母也知道了这次地震的严重程度,开始一个接一个电话催我回去,在重庆做生意的舅舅甚至说开车接我去重庆。我也想过逃离,但是看到身边很多同学都坚持留了下来,甚至前往灾区参加援助,我最终选择了留下,并积极参与了一些义卖等力所能及的救助活动。虽然接下来的一个月左右时间,我都在反反复复的余震中度过,但十年过去了,我仍然感谢自己当时的坚持。
这场超级大地震夺取了将近7万多人的生命,摧毁了无数个家庭,而我只是幸运的被稍微敲打了一下,这让我更加感恩生命、感恩生活。十年过去了,每到这一天,我都会回忆起那如墨的云、那来自地底深处的咆哮声和细雨中那把浅蓝色的伞。
十年过去了,你们都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