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个月没有写文,因为经历太多,以至于到丧失了语言。
12月中旬开始的那场风暴,令大多数人低估了它的威力,我的父母在中招后情况并不乐观,接近半个月持续的低热,始终没有康复,咨询医生和以前做过医生长居在国外的家姐,都告知现在医院最危险,不要去不能去。而事实是,医院确实人满为患,别说床位,连轮椅都等不到。
第12天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不能够再等,于是带着父亲去医院拍了胸片,又问了其他情况,测了血氧(只有86),建议住院,但是没床位得等,门诊的医生说你们这个情况如果想能住上,就去急诊看看。
急诊有几百号人在排队,我来回奔忙说明情况不乐观,年纪又大,于是加急排到了80多号,急诊室没有座位,轮椅全部租借,我又跑到几百米外终于找到轮椅,然后就是等,好不容易等到,医生说没有床位,现在抢救的人都在排队等,我说那我今晚留观,还是不行,因为留观的床位也没了,再测血氧,到了90多,让先回家。
我知道那很危险,只好打电话到处托人,甚至是单位工会,后来好不容易联系到一个相对靠谱的,说第二天给答复。
于是回家,彻夜不眠。第二天下午得到回复,说有床位,呼吸科没有,只有胸外科有,要去立刻去,过了这村没这店。
于是立刻出发,直接办了ICU的入院,入院时血氧77,再晚不可想象。
ICU里住满了老人,全是因为这个病。和护士简单聊了一下,说现在已经到了极限,去支援武汉时都没这样累。
晚上不能进去陪护,于是在病房外的走廊打地铺,很冷,但总算有了着落。
第一个晚上,看到几个家属在外边哭,哭了很长时间,我当时并不知道这种情形在后来是常态。
那几天唯一的安慰是看书,但是几天后,连这个安慰也不起作用了。
重症高峰期很快到来,ICU住满了,护士忙不过来,让家属们都进去陪护,进去之后才发现病房外的气压并不是真的低,里边才是。病房很大,消毒水混合着一种似乎酸酸的味道,很奇怪。
同一天进来的一个老人不行了,他的女儿哭了好几轮,我坐在不远处的塑料椅上很沉默。
父亲已经换上了双路吸氧,情绪很不好,于是又换到了隔间,可以少一点看到周围那些来来去去。但是他也许是因为害怕,晚上总是不肯睡觉,于是我也不能睡,最多的一晚能睡三小时,一般也就一小时左右,二十天我就瘦了6斤。
医生护士都很尽责,但是很多时候仍是无奈,平均两天便会有一个离开,有一个晚上走了两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一个,我出门换水的时候经过那个床位,盖着红色的被子,很安静。下半夜看见隔壁的隔壁床走了,家属进来擦身换睡衣,很红很红的睡衣,在夜里很刺眼,我站在门边远远看着,心里空落落的。
又过了些许日子,隔壁床传来一阵哭声,据说是心衰,那家的女儿哭得瘫倒在地。我与她没有说过话,只是用微波炉热菜的时候打过照面,高高的马尾,白白净净。
还有其他合并肾衰的,大部分呼吸衰竭很严重,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样。
我想我在这段时间里见过的生死,可能比很多人一辈子见过的还要多。后来我终于明白,那股酸酸的味道大约就是死者的味道。
一个多月后,父亲出院了,并没有康复,只是医保住满了一个月,又经评估可以出院回家继续养病而已,再加上父亲强烈要求出院,于是终于离开了那个病房。
回家后仍然是24小时吸氧,卧床,我在家里安了呼叫器,随叫随到。一周之后,他又开始发热,我联系医院,医生建议再次住院,父亲却不肯,硬是没去。我觉得很脱力,也很绝望,我记得自己站在地铁站的出站口,崩溃了。
天灰灰的,即便有阳光。
天灰灰的。
灰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