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谁行宿”:理解周邦彦《少年游·并刀如水》一词的关键
@笑独行[述记]
少年游·并刀如水
@[宋]周邦彦[词]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关于周邦彦的这首《少年游》小令词,广为人知的来历见载于南宋人张端义的《贵耳录》一书:“道君(笑独行注:即宋徽宗赵佶)幸李师师家,偶周邦彦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床下。道君自携新橙一颗,云江南初进来。遂与师师谑语。邦彦悉闻之,隐括成《少年游》云……”
上述关于该词本事的记载或为传闻,不可尽信,但该词描绘的是“当时上层社会的冶游生活和男女之情”却是公论。
既然是以“上层社会的冶游生活和男女之情”为题材,那么这类词的格调肯定就谈不上高雅了。而周邦彦这首词之所以受到历代诸多宋词选家的重视,则据刘逸生《宋词小札》说,主要是“因为他能够曲折深微地写出对象的细微心理状态”,“不过用了五十一字,便写出一个典型人物的典型性格”,将冶游生活中女主人公特有的情态、口吻“刻画得维妙维肖,大有呼之欲出之慨”。
青年时代读该词,怎么也搞不懂下阕中的“向谁行宿”四个字竟为何意。看前辈们关于该词的注解和赏析于此多含糊其辞,令人如坠五里雾中,或有明确解释者,又令人有生吞活剥、牵强附会的感觉,由是终不得的解。而“向谁行宿”既无的解,则这首词的下阕也就很难顺畅地理解和欣赏了。因为基于以上关于该词题材和情节的认识和判断,“向谁行宿”一语无疑就成了理解该词的关键。甚至也可以说,这四个字就是该词的词眼所在。
年近五十而忽于某日想起该词,一下子觉得这四个字完全可以理解了(本来也不难理解,只是前辈们和我自己可能都犯了一个错误: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自己把自己搞晕了)。此话怎讲?如今,依在下之见,理解“向谁行宿”四个字的关键实际上是在“向”字而不是为某些注家所聚焦的“行”字上。
那么,“向”字在这里该作何解释呢?不是“朝向”的意思,而是“一向”的意思(用法就像“刻不容缓”的“刻”字一样)。而“行”字则还是读如形,作“行走”解,而不是读如“航”,作“行列”解。“行宿”就是行走和住宿的意思。如此这般,“向谁行宿”的意思就应该是“[这]一向[都有]谁[来]走动和过夜[了]”,而这句话也只能是出自男主人公(或宋徽宗)之口而不是出自女主人公(或李师师)之口了。而且,这句话也确实很像“上层社会”冶游生活中的男子问出来的话,略带醋意而又无可如何。因为在所谓“上层社会”的冶游生活中,男子都是有头有脸、彼此相熟的。不是吗?
与此同时,依在下之见,紧接着“向谁行宿”一语的“城上已三更”一句也不是主人公(不论男女)的话(直接引语),而是词人的话(叙述语言)。因为“城上已三更”最直接的解释就是“这时(指男主人公“低声问”时)城墙上已经打过三更鼓了”,既接不上“向谁行宿”(“这一向都有谁来走动和睡觉了”),也不太像主人公说话的口吻(如果是主人公的话,那就只能是“已三更”,不能是“城上已三更”)。
倒是下面的三句——“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前辈公认是女主人挽留男主人公的话,可谓合情合理。在此,在下想说的是,如果在下对于“向谁行宿”一语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这三句作为女主人公的话是不是就更生动了呢?男主人公问,“这一向都有谁来走动和过夜了?”而女主人公答,“霜重马易滑跤,不如别走了罢,路上都没什么行人了。”——答非所问,岂不妙哉!
这就是说,如果给该词的下阙加上更有利于阅读和理解的标点符号,那么就应该是: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
“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2013年7月编评,原题《“这一向都有谁来走动和睡觉了”——周邦彦<少年游(并刀如水)>读赏》,2018年9月订补)
【“这一向都有谁来走动和睡觉了”——周邦彦《少年游(并刀如水)》读赏_原创:笑独行_体面杂志(笑独行的和讯博客)2013-7-16 20:50: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