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过境迁,每每想起,又回到了少年时光。却忘了自己到底是哪一年上学,依稀感觉是八岁,但又不确定,中间读读又停停。不过我还清楚地记着我读初一是1971年。
我出生在偏僻山村,村庄不大,人口也不多,村里只有一个老师。这个老师姓潘,要教小学各个级段的语文、算术、体育、音乐全部课程。记得我读小学一年级时,笨得一塌糊涂,简单的加减都不会做,经常打零分,老被隔壁和我一起上一年级的堂弟嘲笑。每次放学他都抢先跑回家告诉我妈妈说:“伯母,算术我打五分,秋波打零分。”我觉得太丢脸了,多么希望他不要说,留一点面子给我,可他照说不误。有一次我灵机一动,将每道算术作业题都等于二,如果作业题中有一道题是等于二的,那就不至于零分。结果那天我得了两分,高兴极了。第二天我如法炮制,每道作业题都等于三,结果还是零分。隔壁的堂弟放学回家又说我打零分他打四分,这对我的打击很大。我不禁自问,怎么会比他笨那么多呢?
有一天,妈妈炒了好多豌豆,抓了好几把放到我兜里,给我带学校吃。我走着走着突然来了灵感,觉得今天我的算术作业不会打零分,甚至还有可能打五分。上算术课前一粒豌豆都舍不得吃,怕吃了不够数。做算术作业题时,我拿出了好多豌豆放桌上,准备数豌豆做算术题。比如8+7=?我就数了七粒放在书桌的右边,在八的基础上往上数九、十、十一、……,七粒豌豆数完是十五,我就把这道题等于十五;再比如15—8=?我数了十五粒豌豆放桌上,数八粒拿出去,然后数剩下的,确认是七粒后,这道题等于七,以此类推。
第二天算术作业本还没发下,老师在上面表扬我说秋波同学终于开智开窍了,这次算术作业做得全对,得了五分,希望继续努力。然后把作业本发下来,我先不看自己的,而是悄悄地站起来看看坐在我前面堂弟的分数,他打了四分。我坐下后一声不响,心里不知有多高兴,看你今天怎么向我妈“打小报告”。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摇起来了,我收起课本准备回家,奇怪的是隔壁堂弟每天回家都争先恐后的,今天的动作怎么比我还慢。我故意在书包里找来找去,又到桌格(抽屉)里找了找,装得像丢了课本一样。其实我在拖延时间,有意让他走在我前面,看看他这次怎么和我妈妈说。我远远地跟着他,到家时我妈正在道坦里打扫,堂弟什么也没说,一溜烟似地往自己家里跑。我妈看见他没说,转过身子问我今天算术作业多少分,我慢吞吞地说得了五分。我妈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说,作业本拿出来看看。我不无自豪地拿出作业本递给妈妈,妈妈仔细地看了作业本,作业本上没有涂改,也没有擦痕,右下角的红水笔醒目地写着5分,5分下面还有长长的两横。前面还写着评语:“有进步,继续努力!”
“是堂弟那里抄的?”妈妈笑着问我。
“他才4分怎么可能?”我不屑一顾地说。
“我知道我儿子不会比别人笨多少的,好好学习,争取第一。”妈妈笑着把扫帚一扔说:“儿子哎,你去做作业,妈给你烧好吃的。”
不到一个小时,妈妈烧了一碗加了鸡蛋的锦粉条儿给我吃,那个味道至今还记忆犹新。
从此我的算术成绩虽然不再那么悲惨,但我的堂弟还是略胜一筹,算术考试成绩总体上还是比我好。不过语文成绩我比他好,总成绩应该是平分秋色。可期末奖状都与我无缘,一到三级奖状都是他的,我显然不服气。不过三年级以后风水轮流转了,老师包庇也包庇不了了,奖状都是我的了。
二、
山村没有初中,读初中要到公社所在地去。那时招生季节搞乱了,把秋季招生改为春季招生,到了我读初中时又要改回来。所以,我读初中前还要到公社所在地先读一个学期的过渡班,然后再读初中。
小小少年离开家乡到瓯江北岸的公社所在地读过渡班,虽然离我家不是很遥远,走山路一个半小时,走慢一点也就两个小时,但心里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的感觉,多少有些胆怯。不过和我一起来读书的五个同村同学,还算我是领头雁,大概是个子比较高吧,他们都听我的,包括我的堂弟。我想山村一个老师教五个级段,学习成绩肯定比不上平原这些同学接受过的正统教育,他们的学习成绩应该会比我们好,当时我是有点诚惶诚恐的。于是我为了不被人家看扁,埋头苦读了一段时间,慢慢觉得这些同学的成绩也不过如此。再说我身高175cm,在同学里算是鹤立鸡群,胆子渐渐大了。初一第一学期期中考试,我语文数学物理化学都考第一,同学和老师对我的关注度渐渐高了,崇拜我的同学也不在少数。老师还经常带着我参加区一级的教师会议,我也在区一级的教师大会上发过言。后来学校的黑板报上有我的作文,校刊也有我的文章。学校的大型活动,都有我的身影。甚至部队野营拉练在学校逗留,学校也推荐我主持欢迎仪式并发言……
班级课桌座位安排通常都是根据身高依次递增的,矮的坐前面,高的坐后面,男女分开坐。可我的班级里男生和女生都是奇数,由于教室空间的原因,不可能安排两张单人桌,必须有一张课桌男女同坐。老师安排我和女同学坐,当时我就纳闷了,班级女同学没有和我不相上下的身高啊,为何安排和我坐?我当即问老师,老师说:“你和女同学坐一起别的同学不敢起哄。”老师用肯定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了老师的良苦用心,欣然同意和女同学坐在最后一排的教室后门出口处,我坐最外面(靠门口),她坐我里面。
那时一个公社初中一个级段就一个班级,与我相邻的班级是初二班。我们好像井水不犯河水,都相安无事。过不了多久,初二的一个女同学肖浪花和我的同桌女同学是同村的,而且相隔不远,上学放学都一起来一起走。她经常在课间休息时来到我的座位处,倚着门就可以和我的同桌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其实她的真正目的是以我的同桌为掩护来看我,我早就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心思。她真的很漂亮,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大大的很迷人,对我的吸引力也很大。她站在我外面,我也会时不时地偷偷看她,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正视她。她比我还小一岁,胆子却比我大得多,常常站在我外面,和我有说有笑,惹得初二班的同学议论纷纷。也许我和她早就心照不宣了,听到下课铃声响起,我一般不急着出去,看看肖浪花有没有过来,几分钟过后没过来我才会到教室外面走走,看看初二班的动静。每次她来站到我的外面,时间就过得特别快,我真的希望课间休息时间慢些走,慢些走。如果哪一天她没有来,我心中会有期待,会有失落的感觉。若是两节课课间都没有过来的话,我会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路过她的班级偷偷看向她的座位。她在的话我也希望她看到我从她的窗外走过,只有眼神交汇了,我才会感到踏实。
有一次,上劳动课,我向老师请假到供销社买牙膏。我逛了一圈买了牙膏回来,正赶上放学时间,路上全是人,我一路上和自己班里的同学打招呼,也和初二班的同学打招呼或互相笑笑。临近学校时远远看到了肖浪花,我不敢看她低着头从路的这一边走过。走过了也不敢回头看一下,还挺着胸膛一直往学校走,心里很希望她叫住我,或者能转身看我。当然,她就是转身看我了我也不知道。第二天 ,她背着我同桌女同学的书包,越过我把我同桌的书包放到她的桌格里,顺手把一张折叠好的信扔进了我的桌格,然后头也不回地去了她自己的教室。我的心跳突然加速,赶忙拿出信上厕所,到了厕所我把信打开看。
可爱的秋波:你好!
我们难得在校外相遇,你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平时我站在你外面有说有笑的,好多同学颇有微词,我都不把他们的言论当一回事,依然我行我素。我自认为和你有深厚的友谊,你却一声招呼也没有,高傲的神态还带着冷酷,难道我做错什么了?
肖浪花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女同学的信,心里不知有多兴奋,当天晚上我在寝室里偷偷地给她写回信。写了涂,涂了改,短短的那几句话反复推敲,不知改了多少次,也不知揉烂了多少张纸。字字较真,抄也抄了两次,我不仅要把对她的深情写出来,还要把字写好,那个时候我相比于她也算写得一手好字,我想文字的美丽对她也有吸引力。
可爱的肖浪花:你好!
我何尝不想和你说说心里话,好好看看你的笑脸。可是到了你面前我又胆怯了,同学们都说我和你谈恋爱了,老师也知道了,人言可畏。其实我每天都想看到你,周末回家时不止一次地路过你的家门口,多么希望你从家里走出来,可造化总是捉弄人一次也没碰到。在与你的交往中,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已不由自主地钻进了我的心窝,朦胧而又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程度,我希望我对你的思念也能被你感知。
秋波 于深夜。
信写好了,怎么交给她呢?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私人空间也没有,除非她明天一如既往地过来,站在我外面才有机会。
等到明天再说吧,办法总会有的,苍天不负有心人。
不知她是给我写了信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上午和下午的课间休息都没有过来。下午最后一节课时,我悄悄地和同桌说:“我有一封信请你给肖浪花,你能帮我转交一下吗?”
“可以。”她答应的很爽快。
“那你不能看哦。”我又叮嘱了一句。
“谁要看你这些,你叫我看我还不愿意呢!”她对我和肖浪花平时的交流一点也不感兴趣。
其实我知道她生一双鹅眼,觉得自己住平原,骨子里是看不起山里出来的人。尽管她家条件也不好,没比我们好多少。愿意替我交信可能是顾及我是班主席,才给我一点微薄的面子,还有就是肖浪花是她的好姐妹。也或许这些都不是,交一下纸条只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我是感谢她的,至少她为我传递了私密信件。
下课铃声响了,肖浪花过来等她一起回家,我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后来我们之间信来信往好多次,都由我的同桌转交。称呼从“可爱的……”开始,到“最可爱的……”再到“最最可爱的……”,一直到“最最最……可爱的……”就是不敢写亲爱的。肖浪花曾经告诉过我,可爱的是同学关系,亲爱的是恋人关系,尽管我们都心知肚明,早已逾越了同学关系,写信还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三、
我读书的那个年代,革命样板戏盛行,学校里的许多老师是市里过来的名师,大多多才多艺,吹拉弹唱样样在行。上级有要求,学校要成立宣传队,宣传毛泽东思想,将革命样板戏推广到家家户户,尽人皆知。老师们通过协商决定成立一支校办“文艺宣传队”,分赴各个大队去演出。我虽然没有文艺细胞,但我是住校生,便于排练,也被选上了。“文宣队”一共十六人,肖浪花也在其中。不过有文艺特长的不多,比较有名气的算是李老师的女儿潘小华,还有一个是走读生胡建光。潘小华会唱歌,声音很好听,又不怯台,算是宣传队的顶梁柱,胡建光二胡京胡有两手,唱的也不错。这两个同学算是这个文宣队里的佼佼者,其他人员和我差不多,都是赶鸭子上架。因林宇由老师,潘凌云老师都亲自登台演出,“文宣队”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
首先排练的是《沙家浜》,我扮演胡司令,潘小华扮演阿庆嫂。排练时不管我如何交腔走调,林老师都耐心指教,潘小华都不厌其烦地配合,我很感动,她的歌声总是那么深刻地吸引我。其次是快板、相声、顺口溜等
有一次到山村演出,潘小华要化妆,肖浪花天生丽质,在脸上抹了两下就可以了。我扮演胡司令,因个子不像要在军装里面挂一个书包充肚子,排练时书包带的长短已经扣好,男的化妆又简单一些,所以她们化妆也就没我什么事。我站在门口等他们化妆。此时肖浪花过来把我拉到一边说:“我有水胭脂,你也得擦一点。”
“什么水胭脂,我听都没听过.”
她硬是在我脸上抹了两下,这两下被潘小华看到了,她气呼呼地转身从我的身旁走过,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一下。我不知道其中缘由,觉得惹不起还躲不起啊!就和肖浪花一起出来站在门口眉来眼去,开心地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也有些话打了擦边球。老师看到我俩站在门口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我们都准备好了没有?我俩异口同声地说准备好了。没想到潘小华又气呼呼地从里面出来说:“有什么话不能在里面说啊!站在这里说悄悄话,影响我们化妆。再这样下去我要告诉老师了。”
“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也说我们是说悄悄话,这样轻轻的怎么会影响到你?”我被她搞得莫名其妙。
那天演出时,我的书包带不知怎么长了好多,挂在里面从衣服下面露出去了,我一出场台下就有异常的议论声,好像是对准我的。我看了一下自己知道是书包露出来了,赶忙双手往上塞,结果引起哄堂大笑,连阿庆嫂也笑了。
演出回来已是深夜,我避开潘小华,我们故意走得很快。肖浪花和我以及另外两个同学一起走,她有意和我走得很近,我却挺起胸膛目不斜视,毅然一个正人君子,连手也没碰她一下。第二天放学后,我和老师一起在操场上踢足球,回到寝室时我的堂弟告诉我,潘小华刚才过来把你木箱里的几张纸条拿走了。我想坏了,肯定是把肖浪花给我写的信拿走了。我问堂弟:“你怎么不制止?”
“她气势汹汹的,我也不知她要找什么?”
“她怎么会到我木箱里拿东西?”
“她有目标的,把你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拿。”
我当即去找潘小华,潘小华站在她妈妈(李老师)身旁寸步不离,我使了个眼色她也装聋作哑,我又不好意思去拉她走,她肯定知道我来找她的目的。让我迷惑不解的是李老师平时对我客客气气的,今天怎么对我也爱理不理的,难道李老师(小学老师)也不允许我和肖浪花交往,理由呢!当着李老师的面我也不好把这事挑明,李老师态度的变化也有可能是源于肖浪华给我的信,我迟疑了一下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离开了,心想只能再找机会把信要回来。我转身时,潘小华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
第二天,早操铃声响,同学们都从教室里出来,有的从教室周边过来,有的走有的跑,一会儿就到操场了。我是领操的,和老师一起站在上面,和着广播体操的乐曲,扩胸、弯腰、踢腿……体操完毕本来就解散的,可校长还有话要说,依然保持着体操队列。我也像老师一样站在上面面对同学。校长说:“近段时间,有个别同学思想开小差了,学习精力不集中,有暗地里传递情书的苗头。这样很不好,会影响学习成绩的……”大部分同学是不知道校长的话针对谁,我知道这是在说我和肖浪花,那种无地自容的感觉真是羞愧难当。她妈妈(小学老师)竟然把这件事告诉学校领导,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这不是要我难堪吗?我偷偷地看了一下肖浪花,她也刚好在看我,她的眼神似乎在暗示我别怕。
四、
1972年下半年,学校开始创办“瓯江中学工艺美术实验厂”,工厂技师三人是外聘的,其余工人大多是老师家属。校办厂挂牌后还要成立革命委员会,相关文件规定校办工厂的革命委员会必须要有学生代表参加。公社领导主持革命委员会成立,我作为唯一的学生代表成为瓯江中学工艺美术实验厂革命委员会委员。这样一来,我寒暑假不回家,周末也基本没有回家,在厂里工作一天有八角钱的工资收入。后来按件计酬,我晚上都去上班。潘小华是老师的子女,理所当然地和我一起上班,肖浪花就没有这个待遇了。潘小华很乐观,一会儿唱,一会儿跳,又一会儿笑,和大家都合得来。我是恨死她了,很少和她说话。工友们感觉我们俩怪怪的,但也没说什么。她总是无事找事和我搭话,太过于热情搞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时厂里的业务是以雕刻为主的,其中有两个技师是青田请过来的,那个带头的技师叫雪琴,月工资九十元,我很羡慕。不过雕刻没那么好学,我们学了一段时间,还找不到要领。但业务接过来总是要交货的,交了货以后老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忐忑不安。没多久对方写信过来要退货大部分,说许多雕刻作品既不像熊猫,也不像家猫,什么也不像。学校老师当然也有自知之明,这些熊猫除了老师雕刻以外,其他的熊猫根本不像样,自己也看不上那能作为工艺品卖给人家呢!老师觉得对方是国营单位,这批货对他们来说只不过九牛一毛,以后卖不卖得出去无关紧要,过一段时间可以把它处理掉,对于他们个人没有什么影响。于是,几个老师策划于密室,买了两箩筐的黄鱼鲞带过去,内地很少有人吃过这么美味的海味干货,拿了黄鱼鲞如获至宝,不仅没有退货,余款还一分不少地汇过来了。但以次充好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学习雕刻的这批人又没有长进,负责的周老师说必须另辟蹊径了,不然的话这个厂没办法搞下去。后来学校根据自己的优势改搞印刷。这样一改我们这些人的积极性也来了,最起码搞印刷没有太大的难度,即使某个人笨拙一点,也会有事可做。我还和林老师的儿子林学勇当起了供销员,温州金华到处跑,当地的村民都羡慕我。
城里来的这些人,有庄老师的外甥女杨丽萍,有姜老师的妹妹姜爱珠,有徐老师的弟弟徐乘劲,有林老师的儿子林学勇,还有女林老师的妹妹林秀媚,他们都挺喜欢我的,经常和我开玩笑。一天中午,杨丽萍叫住了我说: “秋波,我们打乒乓球去。”
“好啊!乒乓球拍你去拿。”
“那当然。”
她到体育老师那里拿了乒乓球拍,给了我一块乒乓球拍和一个乒乓球后,站到我的对面,也就是桌的那一边。我准备发球时,她说:“慢慢慢,等等。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几岁?”
“十六岁。”
“你怎么才十六岁?”
“我自己的年龄我无法左右。”
“那你知道我多少岁?”
“二十六岁。”其实她来上班的第二天,潘小华就告诉我说杨丽萍是个大龄青年,二十六岁至今未婚。
“如果你再大几岁我就嫁给你。”
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直白的话,发球时球都打空。后来她问我你有哥哥吗?
我说我都是哥哥。大哥在温州港务局工作,嫂子是上海人,二哥是海军军官,嫂子也是城里人,只有三哥还虚位以待。我不无自豪地介绍哥哥。
“你三哥有没有你这样帅?”
“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哪里?”
“温州第七搬运站调度。”
“国营单位?”
“是的。”
“你家怎么就你一个人是山里的?”
“不!我父辈还有我妹妹都是农村户口。”
“我要去找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和单位地址好吗?”
“好!”我告诉她我三哥的名字单位和地址后,又补充了一句:“真的去找的话,也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因为你比我三哥还大两岁。”
后来她去找了,只是去的时候他开会去了,等不及没碰上,空跑了一次。后来我鼓励她再去,她觉得自身条件不是很好,底气不足,再也没有去找。过了一段时间她又问我说:
“你对我有感觉吗?”
“什么感觉?没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回答。
“年龄差距有点大,跟你这小屁孩说了也白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打了一下我的肩膀有点失望。
放暑假的时候,我没有回家,全身心地在厂里工作,一个月包括加班拿到了三十二块钱高兴极了。拿了工资后,我和林学勇、姜爱珠、杨丽萍一起,各自拿出两块钱,买了好多菜,还买了酒,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爽啊!姜爱珠和我年龄差不多,阳光亲和,又心灵手巧,工作上的事难住我们的,到了她那里都是简单的事。我挺喜欢她的,她也很喜欢我,我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只是近期潘小华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一下子阳光灿烂,一下子又乌云密布。一天中午工作室里只有我和潘小华两人,她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衣襟说:“在肖浪花面前你这么聪明,在姜爱珠面前你这样热情,在我面前你怎么这么笨啊!”我被她搞得一头雾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腼腆地笑笑。她也恨铁不成钢有气无力,平静了一下心态说:“你以为城里人会看上你?”我装作没听见,心想你这样算计我,我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发高烧躺在寝室里没有出去,姜爱珠上午没看到我,中午又没看到我,她觉得不对劲到我的寝室里找我。她看到我躺在床上脸色有点红,关切地问:“怎么啦?”
“发烧了。”
“病了怎么不告诉我?”姜爱珠的语气里有一种亲近感。
“不好意思和你说。”
“你怎么榆木脑袋啊!”她走到我的床前,用手摸了一下我的额头,又用她自己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至少十秒钟。然后说:“很烫,不吃药不行。”
“没事。只是有点冷,你给我倒一杯开水好吗?”心想你的额头如果再贴我一下,我什么病也没有了,真后悔没有亲她一下。
“好!热水瓶在哪里?”她扫视了寝室问。
“这里的开水已被我喝光了,你去办公室看看有没有。”
她直接跑到哥哥那里,说我发高烧了,把哥哥的热水瓶拿过来了。给我倒了开水后又摸了摸我的手说:“必须吃药,硬撑不行。”
“没事的,只是觉得有点冷,没其他不舒服。”
她把另一张床上的被子也拿过来给我盖上,要我好好睡一觉出出汗。我连忙说:“谢谢!谢谢!”
“傻瓜,谢什么?”她的笑容可爱极了。她还时不时对我暗送秋波,我心里有一种无法表述的感动。她突然转身跑出去说:“我哥那里好像有安乃近。”
五、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了,当年初二的同学毕业了,潘小华去读高中了,肖浪花没有去读高中,而是留下来和我一起再读初三。我不知她是为了我留下,还是没有名额上不了高中。不管是什么原因,留下来和我一起读书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过不了多久,我觉得她上课心神不宁,和我的关系也没有那么胶着,友谊也没有加深的迹象。后来我又从同桌那里获知她经常失眠,说实话还是有点担心的,不知她为了什么,也没和我说。这学期她只向我借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后来还给我的时候,我满以为她会在书里夹信笺或纸条,一定有话要和我说。我认真地翻了两次什么也没有。心里有点失落,也有点怨气。
有一次上体育课下雨,老师过来说今天上不了体育课了,就在班级里开故事会吧,谁有故事谁来说,希望大家踊跃一点。可班级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有故事,即使有故事也不敢说。我自告奋勇地问同学们说:“你们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吗?” 同学们大多摇头,有些保持沉默。我再问: “那你们要听吗?”
“要听!”这次大家异口同声。
“那我把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的爱情故事说给你们听。”
“这不能说的。”老师轻轻地说了一句。
老师的这句话反而激起了同学们的极大兴趣都说:“要听要听!”
“这不是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书吗?是符合我们这个时代精神的。”我有点困惑。
“但不能断章取义,只讲爱情不行。”老师补充一句。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么长一节课能说完吗?同学们就带着批判的态度听吧!”
“好!那你说吧,下不为例。”老师许可了。
其实,我说这个故事是有目的的,因为肖浪花看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我想把自己当作保尔·柯察金,把肖浪花当作冬妮娅,想借题发挥拉近距离。故事从少年时期保尔·柯察金的顽皮、淘气、叛逆、记仇说起。因出身贫苦,经常被人欺负,而他又不愿向命运低头,对欺负过他的人是记恨在心的。在薛尔基的怂恿下,向瓦西里神父的面粉里撒烟丝解恨就是一个复仇的例子。十二岁被学校开除。
当冬妮娅第一次看到保尔·柯察金在河边钓鱼时开始,就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她觉得保尔·柯察金的品行与那些浪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完全不一样……
保尔·柯察金对冬妮娅从不理睬,甚至有些敌意开始,到后来无话不谈,再到推心置腹。他隐约觉得:“一种从没有过的,模模糊糊的感情,已经偷偷地钻进这个年轻锅炉工的生活里。这种感情是那样的新鲜,又是那样不可理解地激动人心,它使这个具有叛逆和反抗心理的顽皮少年心神不宁了。”
接着我以赞美的口吻把冬妮娅对保尔·柯察金青春的悸动说得真切而又生动:“本来我对这个小锅炉工的感情,不过是年轻人的逢场作戏,昙花一现的恋情在生活中是随处可见的。是的,我们两个人加起来才三十三岁。但是这里面却有着某种更严肃的东西,我不知道该叫什么,反正不是逢场作戏……”
我看了一下肖浪花,特别加了一句,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的年龄,也与我们现在这个年龄不相上下。 保尔·柯察金为救朱赫来遭人告发被捕,关进了牢房,和他关在一起的赫丽丝金娜以身相许,他无法抗拒。此时想起了冬妮娅,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想,我终于有了拒绝赫丽丝金娜的勇气。
后来他被错放逃了出来,逃到了冬妮娅家里,在冬妮娅家里过了一夜……
我无法把这一夜说得很具体,因为我们都太年轻了,奥斯特洛夫斯基对这一夜的描写简直是出神入化令人神魂跌倒的。我可以背出来,请原谅我不能背出来。大家还是抽空看一下吧!我相信从今天以后大家会争着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小说。
保尔·柯察金和冬妮娅为什么最终没有走到一起?答案是明确的:一个出身贫寒,食不果腹。一个是林务官的女儿,衣食无忧;一个要为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终身,随时准备牺牲自己的生命甚至爱情。一个追求资产阶级灯红酒绿的生活方式,享受灯红酒绿的糜烂时光。世界观不同,人生观也就不同,价值观那就更不同了,分道扬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就像她自己感叹的那样:“难道我们的友谊就像这落日的残辉吗?”
在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笔下,她后来嫁给了一个水牛似(体型肥胖)的丈夫。
我有意识地对冬妮娅的生活追求进行了严厉的批判和鞭挞,赞美海枯石烂永不变心的爱情。还强调眼光不能只停留在眼前的苟且,还要有诗和远方。我说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不知肖浪花有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坐在教室教台上的老师也听得入迷,他笑着说:“没想到你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小说如此烂熟,理解得如此深刻。不错不错!”
“我看了好多次了,我拥有的这本小说好多是繁体字,我用新华字典进行查对,现在很多繁体字我都认识了。”
老师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再一次说:“不错!不错!”
“保尔后来有没有人喜欢他?”我的同桌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喜欢他的人多了,他很有女人缘的。医院的护士,还有团中央书记丽达也一直想嫁给他。”
“我也看过这部小说,没有什么感觉。被你这样一说,才知道小说有多精彩。我还想再看一次。”肖浪花站起来打心底里佩服我的演说。
六、
肖浪花没有再来读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好像生活中缺少了什么,经常会想起这个年轻、美丽、健康、活泼的小贵妃。初中毕业时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她说自己在县城一个单位上班,什么时候有空,带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去看她。
初中毕业后我去读高中了,偶尔会碰到读高二的潘小华,因为没什么共同语言,打了个招呼彼此走过。 杨丽萍和姜爱珠曾经到学校看过我,因为我没钱接待她们,她们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过了许久,我到瓯江中学找姜爱珠,杨丽萍说:“你怎么才来啊?她回城里上班去了。”
我有点莫名的失落,在杨丽萍面前我还是装得很淡然。我很想向她要姜爱珠的地址,又不好意思开口,最终还是挺起胸膛离开,她送我出校门时说:“君恨我生早,我恨君生迟……”
对于她的深情我真的无所适从,临别时我握着她的手感慨万千地说:“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我还会来看你。”杨丽萍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我,这是我第一次被异性拥抱,青春的萌动告诉我,女性对我的吸引力增加了,我也紧紧地抱着她……
肖浪花再也没有给我来信了,不知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再给我写信,还是她本来对我就是逢场作戏,我不得而知。不过她没有对我承诺过什么,所以也用不着信守什么。我还要读书她又那么懂事,就怕含苞的花蕾等不到盛开就被采摘了,顺其自然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再说瓯江边上的人有几个愿意嫁到山里去,就算她同意,父母的反对和世俗的偏见她能挡得住吗?尽管她在我眼中是完美的,她的音容笑貌在我心里是挥之不去的。也许这只是在情人眼中出西施阶段,时过境迁一切都会改变,此时此刻不是想太多的时候,还是克制一点好。现在你对我爱理不理,我以后让你高攀不起。我相信高中部一定也有像她一样漂亮的同学,说不定有更适合我的人。小小少年何必为情烦恼,人生哪里不偶遇,天涯何处无芳草?
几十年过去了,少年的梦想也渐渐褪去了青春的色彩,只有懵懂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不知文中所涉及的人现在何处,谨以此文作为不能忘却的思念,祝愿他们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