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种有许多苹果树的村庄,于十月的金秋呱呱坠地。也许,像我这条普通又脆弱的生命,自诞生起就是一个家庭莫大的欢喜。
寒来暑往,见证着春花夏草,秋叶冬雪,体会着无知与无忧的快乐,我长成了一个17岁的少年。我有一个开朗大方的姐姐,和一个聪慧机灵的妹妹,还有无微不至,一直关爱着我的父母。
在白云从头顶缓缓飘过的时候,我像一个安详的老人,坐在一把木椅上静静的凝望着湛蓝的天空,体会着生活中最美妙的地方,耳边传来屋内姐姐教导妹妹写字的声音,不知不觉便靠着一棵苍老的果树悠悠地睡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余晖从正前方的山头那里倾泻,已经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我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起身提着木椅向家里走去。附着一道黑圈的灯管挂在木板搭起的房顶上,看着泛黄的白墙和墙上那幅红色的福字绣,我觉得内心麻麻的,突然,身体上莫名地出现一道隐匿的口子,口子渗出鲜红的血液,我感觉不到温度,眼前浮现着浓郁的黑暗,我倒地,死去。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四周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只有一片漆黑的,无声的空间。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就死了,哪里来的伤口,姐姐呢?妹妹呢?父母应该这个时候也从地里赶回来了,可为什么我进屋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当然也有他们一起悄悄跑去外婆家的可能,因为我和外公关系不好,外公觉得我是个会引来灾祸的妖孽,是家里的鬼。
我十分讨厌外公无缘由的偏见,因此他们去外公家的时候,我向来是一个人呆在家里的,或者就是父母在路边有其他的事耽搁了,妹妹哭闹着想要找妈妈,姐姐便陪她去了,可那样的话,为什么我没有被任何声音吵醒,想到这,我埋怨起昨晚为了写一封信一夜未合眼,也许白天来写的话,可能还有活着的机会,就算逃离不了死亡的结局,也能在倒下前看一眼家人。
思想在脑子里活跃着,我不断地思索倒下的时候身边没有亲人的种种可能,竟然把自己已经死去的事给忘了。
比起死亡,我更在乎的是家人的去向,若只有我一人死去,那么冰冷的尸体总会有家人帮我处理,可是他们的安危牵引着我,若倒下的时候眼前哪怕有一个亲人我现在也会好受的多,倘若真是我给这个家带来了灾祸,引来病痛或者鬼怪,招致死亡的降临,那么即使是已经死了的我也不会原谅诞生在这个温馨的世界的我。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的诞生是家人的幸运,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我也为此努力着,小学,初中,总是以优异的成绩引来村里人的赞赏,这年如果我没有死去的话,我应该能顺利的考入一所理想的重点大学,四年之后便可以独挡一面,在大城市里打拼赚钱,再返乡盖一栋漂漂亮亮的房子,这是母亲最大的愿望,还要尽全力的支持姐姐在她最喜欢的城市,帮助她找到一个能守候一生的伴侣,还有就是照顾年幼的妹妹,给她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陪着她从一个纯真可爱的小女孩长大成亭亭玉立的女人,这样也能给父母远游的机会,他们一直想要相伴着去一个种满薰衣草的地方,重温年轻时的甜蜜,要是我能活到那一天,活着见证这一切的发生,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尽力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在这幽深可怖的黑暗当中是很容易迷失自己的,最不幸的结果就是,死去的我,思想依旧活跃的我会变成一个困在噩梦当中的疯子,我不喜欢黑暗,不喜欢孤独,特别是近三年来,孤独就像一道看不见的伤口附着在我的身上,伤口很痛。
很奇怪的是,即使没有触觉,嗅觉,视觉,听觉,感受不到活人应该感受的许多东西,我还是能体会到强烈的恨意,我是在生前厌恶着某个人吗?我能想到的那个人便只有他了,不是外公,我虽然讨厌外公对我的偏见,但是他也是我的家人。
说起来,我昨夜通宵达旦的写那封信也是因为那个人——我最好的朋友。
他的名字叫言,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孩,也永远都只是一个男孩。
但他并没有将他的天分运用到学业上,言特别贪玩,小学的时候就经常逃课,和一些高年级的少年跑到河边用他自制的弹弓打鸟,言的家里喂养有一只灰色的大肥猫,那时候每次下午我放学回来都能看到肥猫嘴上挂着深红的血迹,言打鸟不为别的,只是非常喜欢将在空中晃荡的家伙打下来的快感,据他的说法,这会给他带来好运,但是看着被肥猫撕扯得七零八碎的鸟的残骸,我觉得鲜血和尸体只是满足了他野蛮的欲望。
至于他为什么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不清楚,就像这个世界上与我同龄的其他孩子都消失了,我的身边只有他,我害怕孤独,于是就变得和他形影不离了。
我们在一起有许多可做的趣事。
一起打陀螺,一起去后山砍竹子,一起去那时对于我们还尚且未知的地区建立属于自己的秘密基地,最常做的事就是蹲在神庙里摆置的矮小的神像旁打牌下棋,我们用小玻璃珠下注,我总是会将玻璃珠全输给他。不过没过几天他又会故意制造一些机遇,送给我更多的小玻璃珠,每次都会巧妙的让我以为这是我应得的奖励。
这里应该再详细说一下后山的事,要是有可能我希望我能被埋葬在那里。
后山上有一片很大的竹林,竹林里藏着一座古老的神庙,里面供奉着奇奇怪怪的神像,也不知是什么年代修建的,更不知是为了供奉什么鬼神而建的。我喜欢那片竹林,但尤其讨厌那座古庙,而且我也能很清晰的感受到古庙有它不想待见的人,要么是无心朝奉的,要么是不怀好意满肚子坏水的,要么就是像我和言这样不尊敬神庙的。
我的死会不会与神庙有关,也许言也如此。
不过说起对神庙的不敬,他做的事要更加过分,他甚至在神像的头顶小便,有一次他被常年酗酒的父亲打得很惨,他那个身材瘦削得像一个好久没吃饭的巫婆母亲也在一旁骂骂咧咧,最过分的是他还被那两个成年人拳打脚踢着赶出了家门,我本想偷偷带着他在我家里过一夜的, 但是言担心给我添麻烦就跑到神庙里过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