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当眼前怪石崎岖着难以名状的呐喊,当河畔瘦骨嶙峋的人们面带贪婪地盯着庞大的官船,江离知道,他们到了。
官船靠岸,岸边一位身着青衫的白髯老者,傍着三两稀落官差,见到李相与江离,连忙笑着迎上前去,双颊深深凹陷。
“李大人,江大人……”
“百姓处于水深火热,叶大人就不必遵循这些狗屁礼节了。”气宇轩昂的李相一开口,惊得官帽老者愣在原地。
“正是,叶大人不妨长话短说,简叙当前情况?”江离失笑。
“岭南瘟疫横行,百姓身生脓疮,高烧不退,病者瘙痒难耐,再加上饥荒,日渐消瘦,有的饿死,有的精神错乱,掉入河沟溺水者不胜其数!”
随从的官差露出不忍之色。
突然,一声闷哼从口中传出,颈部出现一丝xue线,慢慢撕扯开来。“嘶拉”,淋漓的鲜血裹挟温热的tou lu飞起,眼眸惊惧地瞪大。
一柄猩红的铁锹浮现眼前,伴随一阵声嘶力竭的、仿佛耗尽了衰败灵魂的吼叫:“他们带了粮食!”
身旁的官差冲上前,长矛刺穿了那人的身体,那人却悍不畏si地大喊:“粮食!粮食!”
人群沸腾了,恶鬼般的骷髅披着农民粗糙黝黑的皮囊,持着日日插进土地的农具,直直冲向冰冷的矛尖。
“李大人,江大人,快走!”叶刺史慌乱四顾。
“无事。”李相道。
动乱息,百姓尸 体三十六具,生擒二十八人。
“狗!”一个面带凶相的农民双手被擒在身后,像荒山中的野狗,下一秒就要扑起咬断江离的喉咙。
“狗!”那农民脸上的凶相渐渐褪去了,热血倒流,他缓缓垂下头,紧攥双拳,面露痛苦的挣扎神色。紧紧咬住嘴唇,面上黝黑而沧桑的沟壑中似有泪水顺流而下。
面前的江离神色冷峻,问道: “带头作乱抢粮,你是罔顾王法吗?难道粮食不会分给你们?”
农民抬头,目眦欲裂,恶鬼般瞪着江离。
“我的娃儿病死的时候你们的粮食呢?我老娘饿死的时候你们的粮食呢?我婆娘要生娃,她十天都没吃一口饭了!”农民面颊上青筋暴起,干瘦虬实的臂膀失了神般撕扯官差的手。
江离沉默了。
“每人拿一石稻!放人!”他喊道。
……
村中。
米香飘十里,摊前空无一人。
江离取一只破败木碗,盛入一勺粘稠饱满的米粥,叩了叩黑绿斑驳的门环。
“嘭”的一声,千疮百孔的木门轰然倒塌,激起阵阵尘雾。
屋中传出细若蚊蝇的呻吟。
砂纸磨砺般嘶哑的声音传出,“谁他 娘的把我的门踹倒了!”
江离走近,看到一干瘦妇人倒在肮脏的被褥中,四肢如霜后的麻秆,露出棱角凸出的骨节;肚子大得可怕,铅块一般坠在身上,吸食妇人的每一滴血液。
江离听到了她的声音,绵软的腔调依稀折射出往昔温柔如水的模样。
“是官老爷吗?没事的,老二,快把大人请进来。”
农民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
江离把粥递上前:“每家都有份。”
农民呸了一口,道:“米都分到了,谁稀罕你这碗破粥!”
妇人虚弱的手伸到空中,声音几不可闻。
“老二,收下吧。”
农民朝江离凶悍地瞪了一眼,黑黄的双手却伸上前去,接下这碗滚烫的粥。
……
粮食有条不紊地下发,江离与李相设置了施粥的摊位与净化后的水井,饥荒逐渐缓和,但瘟疫依旧横行。太医在患者身上试药,却毫无效果,一筹莫展。
江离来这间破屋送了十几天粥,老二的面色也渐渐缓和。
这天江离来的时候,老二正用勺子舀着粥,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向妇人嘴中送。妇人的面色也渐渐红润,四肢不似起初可怖的干瘪,依稀现出温婉模样。
注意到江离的到来,老二冲他点点头,没有说话,转过头又喂起来。
“当初为什么。”江离问道。
老二没有回答,静静地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珍重地吹了吹,送到妇人的嘴边。
江离坐在旁边,良久,碗中的粥见了底,老二才道:
“瘟疫刚开始的时候,一群官差冲到家里,把我逮住,把家里的粮食都抄走了,说是饥荒要来了,粮食充官。” 老二低下头,面带悲戚与愤恨。
“我老娘,她根本不是饿si的!一户每天的粮只勉强够两个人吃,她怕我们没粮,半夜自己跳进河沟沟里淹si的!”
“有一天,官府发了慈悲,给我们发了一石米,我的娃儿吃得肚子胀,之后身上就长脓包,一滩吐了接着一滩,最后瘦得就剩骨头,最后,最后是活活饿si的啊!”
江离沉默良久,道:“我和他们不一样。”
老二浑浊的眼球对着他,道:“你是和他们不一样。”
(这个存稿竟然放了这么久,久到我都忘了自己有个账号哈哈)(开学了呢,可能没办法继续经营这个账号了,周末和放假的时候偶尔写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