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距离当年(第一次)高考已经过去整整35年了(1987-2022)。
自己出身农村,从小憨头憨脑,绝非那种反应机敏头脑灵活的男孩,小学初中四平八稳一级级地向上,一路读来(没有当下的幼升小、小升初、中考之累),直到高中,来到我们的镇上读中学:磨头中学。
那时的中国,高考录取人数只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全国平均录取率不到30%,远低于现在的60-70%,竞争激烈可想而知。何况水绘江南就读的只是一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高中?它的录取率远非您所能想,文章最后将会谈及。
农村的孩子考不上大学,只能继续待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重复父辈的生活,从此被土地束缚不得自由(那年头进城务工者相当之少),一辈子农村户口;考上大学则“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鲤鱼跃龙门(农门),从农村人一下子蜕变为城里人。虽然这样的认知有其局限性,但也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当时乃至当下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巨大反差的社会现实。
很多作家非常适时地在他们的作品中描述到此类社会现象,最为代表的当属路遥1982年完成的成名作《人生》。主人公农村青年高加林爱情道路上离开农村姑娘刘巧珍而选择城里姑娘黄亚萍,一切的根源即在于两种户口带来的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左右了人们的选择,也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
虽然现实如此残酷,但是惜乎自己直到高二的某个时段才猛然开窍,突然间意识到即将面对严峻的形势,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唯有破釜沉舟,于是奋起直追,不舍昼夜,自强不息,刻苦攻关。可惜为时晚矣,当年高考(1987年),以巨大的分差黯然落榜。
如此的结局,对于已经觉悟的我而言自然万万不能接受,正如高三老师们所云,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惜我没有通过被挤得掉了下来。不行,自己决不能当孬种,于是向爸爸妈妈提出复读高三的请求,爸妈二话没说,毅然同意。
然而,复读期间自己迷上了录像和小说,三天五日跑到镇(参看鄙人博文《磨头镇上寻磨盘》)文化站要么看录像要么借小说。镇文化站的录像厅极其简易,一台放映机一个投影幕,不大的房子里黑乎乎的的,可以坐下三十人左右,年轻人居多,基本都是男性,摸索着进去,随便找个座位,也就是板凳坐下去,放映内容大多港台剧或武打片,一部录像90分钟,沉迷其间,没有学习没有老师没有高考,其乐无穷。散场出来,阳光之下,满怀失落,都是懊悔,但是过不了几天依然故我,成为常客,好比吸食毒品一般不能罢手。
倘若仅此倒也罢了,关键时刻自己竟然恋爱了,或者说自我感觉恋爱了。她本和我同一年级,但是先于我考上了大学。我的落榜令她非常意外,于是她常常来信鼓励我好好复读,争取考上一所好大学。多情的我不仅没有更加努力,反为一封封来信所激荡,臆想无限,期待永远的下一封来信,完全没有心思学习。
当年我们省(地区)为了提高升学率,在正式高考之前会有一次预考,事先淘汰部分学生,我们学校预考淘汰率为50%,即将会有一半学生失去参加当年高考的资格,被淘汰者们连同高考试卷都不能摸到。很不幸,复读的这一年也即1988年,预考后我被早早淘汰回家。
几乎所有的亲友都不赞成我再次复读,除了爸爸。从小照看我长大的外婆脑恼恨我之不用功不努力不争气,从此将我“押”送到田间地头,和家人一道参加劳动,恰逢麦子收割的季节,管它烈日管它酷暑,手臂被麦芒刺得生疼生疼,脸蛋被晒得又黑有红,晚上洗漱的时候,好比剥皮一般浑身既疼且麻又痒,但我一声不吭,第二天继续下地。
麦子收割完毕,亲戚家翻盖房子,赋闲在家的我理所当然赶去帮忙。清楚地记得,高考开始的那一天,1988年7月7日(当年还是七月份高考),我正在建筑工地做“小工”,帮着从地面把砖头拿起抛向上方,运给正在砌墙的建筑“大工”们。那一刻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小工”的日子结束之后,我开始了标准农民式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趴地,除草施肥,灌溉收割,挑担运输,样样参与,处处有我。一日路边田间松土,每一耙子下去,新鲜土壤翻出,多少蚯蚓露出,于是赶紧一条条捡拾起来放到一个容器,以待带回家中给鸭子享用,鸭子最喜欢这样的活食了,据说这是鸭蛋质量极其关键的一个因素,用现在的话来说,这是绝对的草鸡蛋,不,草鸭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校太过“用功”还是看了太多录像和小说,自己的视力已然轻微近视,所以有时候看不清几乎和土壤一个颜色的蚯蚓,尤其它们不在蠕动的时候更加难以辨别,不得已戴了轻度眼镜劳作。“哎哟哟,‘大学生’也种田咯!”一声阴阳怪气的招呼从路上传来,原来系村里一位邻居。我忽然想起鲁迅《藤野先生》的一段话来:
【……下课的时候,便影几片时事的片子,自然都是日本战胜俄国的情形。但偏有中国人夹在里边:给俄国人做侦探,被日本军捕获,要枪毙了,围着看的也是一群中国人;在讲堂里的还有一个我。
“万岁!”他们都拍掌欢呼起来。
这种欢呼,是每看一片都有的,但在我,这一声却特别听得刺耳。此后回到中国来,我看见那些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他们也何尝不酒醉似的喝彩,——呜呼,无法可想!但在那时那地,我的意见却变化了。
到第二学年的终结,我便去寻藤野先生,告诉他我将不学医学,并且离开这仙台。..….】
于是我坚定了一定考上大学的信念!
爸爸妈妈都是农民,收入有限,但是两位老人家东挪西借,东拼西凑,当爸爸又一次把筹齐的学费交到我手上的时候说:“爸爸永远支持你读书,但是爸爸今后没有钱了,这次再考不上,下次你自己借钱去读吧!”
再次复读,住进同学老宅(参看鄙人博文《聊斋》),痛改前非,收拾心情,起早贪黑,奋发图强,闯过预考,迎来高考,揣着“老子天下第一”之豪气(老师语)时隔两年再次迈入县城高考考场。当年几档分数线为:最低档516分-中专,然后依次为520分-专二、522分-专一、530分(本一还是本二?)-…,水会江南522分,恰恰挤入倒数第三档,涉险过关!其中语文成绩87分,今天的大家看来虽然不高,不过当年已是我校最高成绩,难道是1988年看了很多镇文化站的小说么?细想下来应该不是,因为我看的小说大多文笔粗糙;那一定是恋爱的时候往来书信(情书?)的功劳了,因为每一份每一个句每一字无不仔细推荐力求完美,真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1989年,我们中学高三(含复读班)学生合计约200名,预考之后剩下108名号称一百单八将具有高考资格。最终全校考上者(含中专)仅仅8名,实际录取率不足4%。如此低收益高风险的投资,仔细回想,不由得不十分钦佩广大的农村父母们,尤其我的爸爸,设身处地,倘若现在大学录取率仅为4%,您还会让孩子一直读书到高三么?甚至多次复读?,在我的家乡,当年曾有复读10年之久的学生!
艰难考上大学,感谢爸妈的鼎力支持,感谢老师的辛勤教育,感谢同学的互帮互学,感谢一切好心人的帮助鼓励,当然也不能不感谢我的邻居,他的话语给我以无穷刺痛,刺激我永不后退,终于成就了一名“会种田”的大学生!
当年生活贫苦(参看鄙人博文《当年贫苦》),兄弟姐妹三人之间,爸妈在我身上投入最大,可考上大学的我回家次数屈指可数,有段时间甚至数年一回,遑论回家种田替爸妈分担!如今陪伴在爸妈身边最多的不是跳了农门的我,而是我的弟弟和妹妹,每思及此,怎不满怀愧疚?古人读书,脱不了忠孝二字,忠则效忠国家报效社会,孝则孝敬老人回馈乡里,自己进不能安邦定国,退不能奉孝双亲,当年刻苦攻读,究竟为了什么,我在追问自己!
(PS:
1989年全国高考招生人数为59.73万,比1987年的62万、1988年的67万、1990年的60.89万都低!此外,1989年还是“一条龙”高考,即59.73万招生中包含本科、专科和中专。
2002年为止高考时间为每年的7月7日~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