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宋仁宗时代：宋词的第一个高峰

宋仁宗时代，对“文治”推崇，这一时期出现了失意的柳永，做到宰相的晏殊，意气风发推行“庆历新政”的范仲淹，初露锋芒的欧阳修，名士苏舜钦，他们的词在这一时期得到蓬勃的发展。

柳永原籍福建崇安（武夷山），十八岁从老家北上开封参加科考，待来到江南，江南秀丽的景色使他流连忘返，白居易的那句“江南好，风景旧曾谙”，让他深深陷入了江南的温柔乡，似乎忘记了自己离开家乡的愿望，一直到二十五岁才猛然醒悟赶到开封。

在江南，他的那首《望海潮·东南形胜》对江南杭州的描绘，这首词的艺术感染力很强，让仁宗时期的大才子范镇连连夸赞，相传后来被金主完颜亮知道，激发了想吞并南宋的野心。

            《望海潮·东南形胜》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无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 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这首词写的是杭州，以大开大阖、波澜起伏的笔法，浓墨重彩的叙述手法展现杭州的繁华、壮丽景象，情致婉转，让人无限向往杭州的富庶和美丽。

纵然柳永文采斐然，出句成章，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残酷，在多次落榜无缘仕途后，他写了这首：

            《鹤冲天·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

接连的科考失败，腹中总有万千才华得不到认可，没有施展的舞台，失落、激愤、惆怅 ……他写下了这首词，以此来宣泄心中的意难平。

自此他常常流连于烟花柳巷，作品多是一些“青楼艳词”。虽然这些词被当时的宋仁宗斥之为“浮糜艳词，”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在民间却流传甚广。当时有“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柳永的词不被高堂庙宇接受，只因为他的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一直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内心十分苦闷，一直到1034年，宋仁宗放宽科考录取尺度，他才在51岁擢为进士，碾转多地做了芝麻官。

他年轻时期的一首词，我非常熟悉也非常喜欢。

            《雨霖铃·寒蝉凄切》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零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是柳永最唯美的一首词，堪称经典，“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杨柳岸，晓风残月……”绝对是宋代慢词中的number  one。

柳永还有一首也堪称经典的词：

    《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来年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这篇《八声甘州》为柳永的名篇， 以触动内心的文笔描绘江野暮秋的萧瑟凄冷、苍凉的景色，以此述思乡而不得归的惆怅和无奈。

这首词写景清晰有序、循序渐进，把思乡的愁怨一步步刻画出来，此时在我的眼前，一位临江而立的的老者，站在瑟瑟秋风里，胡须花白，望着凌波微微的江面，望着江面上来来去去的船只，满面愁绪，眼中涌出了思乡的热泪。

这首词最触动我的是意境深远，有很强的代入感，堪称富于意境的典范之作。词中“见霜风凄冷，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这几句为千古登临名句，苏轼赞为“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

柳永一生颠沛流离，晚年才寻得一芝麻小官，郁郁不得志。1053年一代慢歌词祖柳永离世。

这一时期涌现了神童晏殊，后高居丞相。锐意进取大力推行“庆历新政”的范仲淹，文武双全，治家有方，儿女有为，尤其是在对子女的教育方面，以身作则，成为正气扬后世，名垂千古的“范公”。

1030年欧阳修高中进士，文采斐然，是当时权臣们眼中的“潜力股”，很快被翰林学士胥偃定为女婿。

最初欧阳修的词也偏向于“艳词”一类，都是一众公子哥组织的文学沙龙里的重头戏，大家的词风大同小异，这在当时似乎是一种年轻人的风尚。来看一首欧阳修早期的《玉楼春》：

      《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荣先惨咽。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叫肠寸结。直须看尽洛阳花，始共春荣容易别。

这首词作于一次离筵，是一首抒写性情的小词，于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的心性和情怀，蕴含平易而深刻的人生体验。

欧阳修因为支持新政而遭贬黜，在被贬任滁州知州后，写下了传世闻名的《醉翁亭记》。在此片篇中他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以表明自己的胸怀。

他以在元宵节因怀念去世的夫人而作的《生查子》，一直被人们津津乐道

                《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全词以独特的艺术构思，运用今昔对比，抚今追昔的艺术手法，把一副观灯念故人的温馨画面展现在我们面前。语言生动而隽永，尤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制造出朦胧、婉约的气氛，一直被后世恋人作为心中美的约定。

晚年的欧阳修成为文坛宗师后，他的词愈发沉静婉转。

      《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

群芳过后西湖好，狼籍残红，飞絮濛濛。垂柳阑干尽日风。

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栊，双燕归来细雨中。

虽然百花凋零，暮春时节的西湖依然是美的。残花在微风的吹拂下，片片如杏花疏雨，把寂寞的天空装点，岸上柳絮翻飞，如雪花飞舞，整个堤岸是一幅迷人的景致。湖上泛舟，岸上飘香，纵使众人散尽，一个人也怡然自得。

名士苏舜卿，因为积极拥护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政”，后因触及权势集团的利益，新政失败后，被废为庶民。

政治失意的苏舜钦，他的一首《水调歌头》，以词来倾诉自己壮志未酬的苦闷和惆怅的心境。

            《水调歌头·沧浪亭》

潇洒太湖岸，淡伫洞庭山。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方念陶朱张翰，忽有扁舟急桨，撇浪载鲈还。落日暴风雨，归路绕汀湾。

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壮年何事憔悴，华发改朱颜。拟借寒潭垂钓，又恐鸥鸟相猜，不肯傍青纶。刺槕穿芦荻，无语看波澜。

一代名士，无辜被贬，万千豪气化作一缕微风吹散，只能无语看波澜。

苏舜钦的诗笔致轻巧空灵，于清雅隽永中深邃幽远 ，诗风別树一格。

                      《夏意》

                  别院深深夏簟清，

                  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荫满地日当午，

                  梦觉流莺时一声。

范仲淹积极推行“庆历新政”，试图通过澄清吏治、富国强兵，从根本上改变北宋薄弱的根基，但触碰到资本集团的利益，遭到阻挠打压，宋仁宗也无能为力，“庆历新政”偃旗息鼓，范仲淹又因得罪权贵吕夷简，被贬河南邓州知州。

同时被贬的还有同僚滕宗谅，被贬到湖南岳阳，滕宗谅到任岳阳，重修了岳阳楼，邀请范仲淹作文，这才有了名传千古的《岳阳楼记》，也才有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