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天空晦暗如黑夜,我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个小时了,我没有闭眼,也没有开口说话,他们把我带进来丢下一句“等着”就离开了。我试着去解释或者提问,但是用力张了张嘴,一字未出。
这里是一间七八平米的空屋子,里面只有一根板凳,木头的,一头还缺了个角。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铁门,一根一根冰冷的铁杆立在那里,像是审判,我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为何我会在这里。
冷冷冰冰。
“哐当”,铁门传来声响,我扭动我僵硬的脖子往声音方向望去。一位身穿制服,满脸不耐烦的男人开了门。
“走吧,问话。”
我跟着他的身后,我没有试图说些什么,我脑子里在提醒我,说了也没有用。他往前走着,不时和路过的人搭话,我听见有人问他要不要出去喝点,他朝我的位置挪了挪头,许是在说还有我这个麻烦。但是我听不清,我从进入这里,耳朵就好像失去了听觉,总是嗡嗡的声音,听不真切。
我被带到一间比之前更小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两边各自放着一把椅子,门上开着一扇铁窗,我坐在那里,那个带我进来的男人就关门离开了。我环视四周,看见我的斜对面上方悬挂着一个摄像头,我有些疑惑,既然是透明的,为何只有门上那一小小的方格子可以看见外面?
为了防止我逃跑吗?我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躯,自己都嘲笑自己,哪里跑得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推门进来了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沓纸和笔,然后走到我的面前坐了下来。
“姓名?”
“唐芹。”
“职业?”
“网络小说家。”
“家庭住址?”
……
“什么时候开始抄袭知名作家贝妮的作品的?”
“我没有抄袭。”
虽然问话从常规的闲谈突然跳转到抄袭,但是我绝不能容忍有人质疑我的作品。
“19年17月36日,你发表的那本《别了,我的少年》里面有个情节少年从火车站离开,天空下着大雨,少爷走得很急切,像是逃避又像是迎接新生。这里的走得很急切是贝妮作家14年19月21日写的《离家》里面的句子,一模一样,不是抄袭是什么?”男人念着自己手里所谓的证据,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油然而生,压迫着我凌乱的神经。
我撑着头,用力回想了一下,我竟然想不起我写的小说里面的句子,这真的是一件不太好的现象。
“我不知道,”我按了按太阳穴,“我是说,我不知道我那本小说里有没有写这句话,你知道,我写的小说很多很多,实在想不起来。”
“你有没有看过贝妮的《离家》?”
我点了点头,知名作家贝妮的作品,我肯定是看过的。
“你有没有模仿过她的作品?”
我继续点头。最开始学习写小说的时候,我模仿过很多作家的作品,取其长补我短,这是常规方法。
“那就是了,你既然看过她的作品也模仿过她的作品,那么抄袭她的句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没有抄袭。”我声音有些急切,“我是说,我没有抄袭。我看过的作品很多,模仿过的作品也很多,但是我模仿的作品都没有公开发表过,都是我个人的练习,您不能因为这个来定我的罪。”
“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你一开始就模仿,后来开始写作把别人的当作自己的,这还不是抄袭?”男人明显有些不耐烦,他的眼神里透着鄙视和烦躁。
或许他今天很忙,又不得不来审判我。或许他被抛弃了,情绪渲染在我的身上。或许他的上司正在透过摄像头看着我们,所以他只能通过眼神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在这样的时刻脑子里不是辩解,而是这个男人的神色和行为。我看着男人,仿佛嗅到了他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颓废的气息。
身为一个小说家,我甚至给男人安排好了角色。他应该是一位神秘又有些失败的男人,在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他变得焦躁起来。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总是自以为是地去做任何事,所有人给他善意恶意的提示他一概置之不理,在他的心中,只有自己才是对的。他散发着即将走向深渊的绝望气息,真是让人着迷。
想到这里,我恨不得立即拿起笔,把我想象的角色和故事发展写下来,我的眼神透着疯狂,脑海里都是灵感风暴,我要写下来,我要写下来。
不知不觉中,我嘴里把脑子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要写什么?”
“写你。”我看着男人,像是盯着猎物般,双眼生辉。
“我?写我什么?”
“写你是一个失败的人。”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警官,你真是失败啊。”
“笑什么笑,给我闭嘴!”男人明显有些愤怒,大抵是不愿意听见真话。但是又禁不住好奇,“我怎么失败了?”
“你的眼神,透着你的失败。”我所有的情绪在有了写作灵感之后变得稳定,我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双手放在自己交叉的腿上,“你一定是失败的。是不是你的女朋友抛弃你了?是不是你的上司数落你了?”
男人的眼睛透着诧异和震惊。
我想我是猜对了,这样的猜测让我变得兴奋,我舌头用力抵着自己的牙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再等等,再等等。
男人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正想对我发难,却又突然安静了下来,重新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耳朵上的耳机,然后抬头向摄像头的方向望去,对着摄像头裂开嘴笑了。
“我们要说的是抄袭,别跟我扯别的。”男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你是否承认自己抄袭了贝妮的《离家》?”
“不承认。”我否认。
男人有些不耐烦,他用笔在纸上划了划,然后拿出所谓的第二条证据。
“23年20月01日,你发表的《走过她的世界》里面的夏青名字与贝妮《路过你的世界》女主的名字一模一样。这总是抄袭了吧?”
“名字一样可能是巧合。”我淡漠地开口,我绝不承认自己有抄袭行为。
“根据妄想法律第372条条例:擅自使用他人使用过的名字视为犯罪。”男人冷冰冰地发言,眼神里透着笃定,好像在嘲笑我,这下你跑不掉了吧。
“我没有擅自。”我开口,“我看完《路过你的世界》时特别喜欢女主夏青,我曾和贝妮讨论过这个作品,我问她是否可以用夏青写个故事,她同意了。”
“证据呢?”
“贝妮可以作证,我跟她聊的。”
“贝妮那么忙,怎能有空来作证?”男人语气有些严厉。
“哦?”我笑了,散落的发随着我的笑声在我身后跳舞,“难道不是她状告我的吗?”
“胡说,谁告诉你是她了?”男人打断我的话,语气愈加恶劣。
“不是吗?”我笑了笑,“那可真是遗憾啊。”
男人想再说什么,我看见他都已经张口了,却在那刹那停顿了下来,他的耳机里想来正有人在指点江山。
我冲着摄像头挑眉,要不,你亲自下来谈?
我突然觉得这场审讯很有意思,一个失败的男人试图蛊惑我承认犯罪,一个神秘的男人正通过摄像头和耳机与我对决。我身体里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全身心叫嚣着要把他们都写下来,写到我的故事里。
男人看了看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把椅子往后一推,站了起来,“你坐着等一会儿。”然后开门离开。
我定定地看着摄像头,我知道,那里有个人一直在看着我。我玩味地笑了,这可真有趣。
连续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和休息,我却没有感觉到疲惫,我的灵魂颤抖着,叫嚣着,我感觉到疯狂。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到视线消失,我低下了头,笑了。视线的主人该到了吧,我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高手过招,真刺激啊。我闭上眼睛,眼前都是被视线灼烧的热感。
我听见门开的声音,听见走路的声音,听见拉开椅子坐下的声音。我笑了,我甚至闻到了一股比之前男人更加颓圮的味道,我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是我理想中的男主,有着帅气冷峻的脸,穿着制服,坐得板正。眼神深邃又迷人。
“你怎么不问话?”盯着看了良久,我说。
“你按要求回答吗?”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安静又平和地说。
“当然,我都回答的真话,只是你们不想听真话而已。”我嘲弄地说。
男人没有开口,低头翻了翻手里拿着的证据。然后像是没有找到强有力的证据般把纸丢在桌子上,然后换了一个轻松的坐姿,对着我说:“你对抄袭这件事怎么看?”
“欲加之罪。”
“有人状告,我们受理。你如实说便是。”他说。
“告我的人是贝妮吧?”我问。
“重要吗?”他说。
“嗯,不重要。”我笑了笑,又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没有抄袭,我不认。”
“那就只能耗着了。我有的是时间。”男人把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
“不,你没有时间。”我看着男人,一脸笃定地说。
“哦?”男人挑眉,许是觉得有趣,“为何?”
“你浑身透着急迫的气息,”我探身向前,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脸痴迷地说,“你刚刚指导那个警官没有得到你想要的吧?你本该继续远程操作,可是你这么快就亲自下场。”
男人的神情开始变化,但是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震惊或者失措,反而有着某种猎物般的狠厉,“你很有趣。很敏锐也很聪明。但是你应该知道,越是聪明的人,下场越不好。”
他在威胁我。我感觉到了异常的兴奋。不同于创作灵感到来时候的兴奋,反而多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我用手捂着心口,想要缓解一下过于频繁的震动。
“为什么非要我承认抄袭?”我低下头问,低头可以隐藏我的神态。
男人没有回答。
“贝妮死了吗?”我又问。
良久,男人终于开口:“为什么这样问?”
“被你们带来的地方,正是我和贝妮约好见面的地方。我们都是写小说的,时不时会聚一下,讨论一下写作和方向。那天她没有按时到,要知道,她是一个很守时的人。可是她没有来,你们却来了,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了这里。”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贝妮失踪了,另一种就是贝妮被杀害了。”
“你们晾了我二十个小时,期间没有任何人来看过我一眼,想要我在这二十个小时里自我猜忌和崩溃。”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不想漏过他一丝一毫的波动。在人物微表情方面我是有过进修的,为了小说人物的真实。
“我猜想你们花了二十个小时破案,但是案件并没有如你们的意愿得以侦破,再夸张一些,有相关人士施压,所以你们不得不连夜破案。所以之前那个审问我的警官带着不满和无可奈何的愤怒。”
“你可以否认,但是请允许我说完。要知道,打断人的推理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儿。”我在男人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及时制止了他的行为。他好脾气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们怀疑是我杀害了贝妮,但是苦于没有证据,于是想要找到我杀害贝妮的动机,抄袭,这是你们认为的突破口,想要让我在精神透支下承认。”我说到这里有些不满,但是也算结束了我的推理。
“你很聪明。”男人开口,肯定地点了点头。
在被他认可的那一瞬间,我内心涌上一股满足和愉悦的气息,我闭上眼睛陶醉着。随即听见男人继续说话的声音。
“贝妮很好,很聪明。从小就喜欢写作。我还记得她第一次写完小说兴奋地同我分享的喜悦。”
我睁开眼睛,看着男人,他居然和贝妮认识。这是我未曾想到的地方。果然每件事都有自己的发展,并不能完全如我意。我坐好,然后问他能不能用桌上的笔和纸,他笑着同意了。
“贝妮写的小说越来越多,她说她把她能够想到的都写完了。为此她感觉到恐惧,一个小说家,没有写作内容和灵感了,这对她来说太痛苦了。”
“有一天,她一脸兴奋地跑过来对我说,她找到一个跟她很像的作者,唐芹。她从与她聊天过程中再次获得灵感,她感觉到兴奋。”
我写着写着,停顿了一下,嗯,唐芹是我。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他的眼神里带着怀念和不忍,他接着说:“你的推理其实都对,逻辑也很清晰,但是有一点你弄错了。”
“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
“被杀害的人是唐芹啊,贝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