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君生辰将至,叫着我和小Y晚上一并去家里吃席。我以为W要大展厨艺,小Y却是一笑:“他能做几个菜啊?还是去给他帮帮忙心里踏实点。”Y和W既是多年同学,又有共事之谊,彼此再熟悉不过了。
既然帮忙下厨,那就少不得去趟菜市场。我们先买好蛋糕,紧接着就进了隔壁鱼店。“生日宴总得有条鱼吧。”小Y说。店子里,鱼们早已开膛破肚,此刻正列队趴在柜里,透过玻璃凝望着我们。难道就没有新鲜活鱼么?我刚想问小Y,可随即就把问题吞回了肚子。这是德黑兰,又不是自己家,上哪找活鱼去。
德黑兰距着里海并不太远。若非要吃新鲜,其实也不难办到。可伊朗人似乎对鲜鱼并不那么感兴趣。在这个荒漠和山地分布甚广的西亚国家,鱼向来都不是本国料理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传统伊朗餐馆,鱼类只有一种做法:从中间破开,然后下锅炸,炸到通身都是金黄脆皮为止。油炸对食材的新鲜度要求并不高,鱼贩们自然没有售卖鲜鱼的动机。
想想在自己老家,人们对水产的新鲜度何其看重。老话说,借钱吃海货,不算不会过。这海货必须是活的,最好是刚从水里捞的。常吃海货的都知道,鲜鱼的美味是死鱼没法比的。鲜鱼肉有特殊的甜鲜味,死鱼再怎么料理都出不来那个味道。
可眼下也就是想想了。小Y顺着柜台从头到尾仔细检阅一遍,最终选择了一只看着最顺眼的死鱼。付钱之后,小Y指挥着伙计给鱼去鳞,又让他在鱼身两侧各划几刀,以便料理时入味。虽然小Y波斯语很棒,伙计却仍有些摸不着头脑,看着小Y比划半天才明白该如何操作。毕竟伊朗料理是不讲究这些的。
买了鱼,又买了菜,两个人拎起袋子往W君家里走。但愿这蛋糕别化得太快,我暗自祈祷。面包店蛋糕虽多,但样子可人的却寥寥无几。手里这个红丝绒蛋糕模样最喜庆,实属过生日的不二之选。袋子还有一并买下的数字形蜡烛。若W想拍照留念,这种蜡烛最上镜了。
买鱼是小Y操刀,挑蛋糕则是我的主意。现在想来,在蛋糕店的费心思量,既是习惯使然,也是受了小Y的影响。他一个人肯定不成的,我们得帮帮他。去菜场的路上,小Y一直这么念叨着。我们盘算着W能做几个菜,想着自己还能贡献着点什么。“我做条鱼,然后再弄一个番茄炒蛋。一顿饭既要有硬菜,还得有好下饭的东西,对吧?”小Y这么说。
小Y做人心细,这点我早有耳闻。但见识他这么精心地为人打算,还是认识以来的头一次。多年的情分显然不止是说说而已。处理鱼的时候,鱼贩上来就要把侧面的鱼鳍全部去掉,小Y连连摆手。“去掉鱼鳍就不好看了!”鱼贩放下刀,脸上全是问号。中华料理对造型的执着追求,伊朗的鱼贩一时半会大约是懂不了的。
到了住处,所有人立时大显神通,厨房里一片热闹。小Y果然猜得很准,W才刚准备了两个菜,其中一个还是肉肠切片。我拿出从家带的调料,准备做一盘咖喱。没有什么比咖喱更省事好吃的了,只要调好酱汁,再把洋葱和各种荤素往锅里一倒便齐活了。小Y的番茄炒蛋也很快好了,蛋和番茄的香气在厨房四处飘散。看着盘子里大块的番茄,不禁开始怀念起妈妈的手艺了。妈妈做的番茄炒蛋,番茄一定要捣成浓酱,热腾腾的浇在饭上,别提有多好吃。
这菜,这厨房,这谈笑,总让人忍不住地想起家的味道。
我把咖喱从锅里盛出来,耳朵里全是W和Y的聊天声。比起满屋子升腾的热气,还是他俩的聊兴更热烈些。毕竟是相熟多年的朋友,随便甩话揶揄对方毫不费力。对方同样不会示弱,厨房的空气就在这你来我往中越来越轻松愉悦。两个人的手不曾停下,脸上的笑也从没变过。
那是真正源自心底的笑,脸上的所有部件都是完全松弛的。
三人一并协作,饭很快便好了。五个菜,一锅饭,绝对算得上丰盛。
尽力地帮着朋友周全,让他能开开心心地过好生日,这样大家都高兴。那时候,我和小Y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想。
这种守望相助、成人之美的人情味,到底是刻在中国人文化基因里的东西。
不一会,鱼也出锅了。摆盘之后,小Y给鱼身浇汁,紧接着又倒上热油。热油在鱼身上劈啪作响,仿佛是帷幕拉开时剧场里热烈的掌声。
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