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
并不是寸草不生,在陡峭的山壁上,苔藓之中,可以看见威灵仙的白花。向脚下望去,篝火渐渐亮起来,营帐间有拿着火把的士兵在走动,这些都是像他一样,甘愿为主公而死的人。周泰挎着长刀站在月光照耀的岩石上,像一匹失掉族群的狼。
【雨】
周泰看着孙权,眼神温和下来,滂沱疾雨似白色羽箭漫天而降,在泥水中击出无数靶心。在这样杀气腾腾的夜雨之中,他的刀上那种凄凄然的寒意却仿佛消散了,周泰觉得那盏酒让身体渐渐暖和过来,他要为他,去打一场胜仗。
【狼】
那匹大狼在前面跑得很快,矫健又轻捷,没有任何地方像人类,就连眼睛,也是野兽应有的杀气腾腾的棕褐色,可他知道那是周泰,所以并不太怕,倒提着剑一路紧跟着。穿过浓雾之中的白茅草,眼前是一座长满青苔,竹节几乎老化成黑色的浮桥。它站在上面,好像在等他。
浮桥边的水面上,零零碎碎地漂着一些暗红和墨绿的菱角叶,看起来略微冷清的光景。周泰——他心里已经把那条大狼称作周泰了,厚厚的皮毛上沾了雾水,尾巴垂下来随着浮桥轻轻晃动,它仰起头凝望着他,等他鼓起勇气,跃上这座全凭信任才能站立其上的幻之桥。
【刺】
“这是我亲手杀死的第一个人。”孙权发着抖,轻轻掰开袖子上紧攥的五指。尸体沉重地倒下去,他抬起脸,朝周泰很轻地笑了一下,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对什么人道别。失去发簪之后,头发散落在肩膀上,乌黑里透出似有若无的紫色,显得脸色非常苍白。
【言】
“你这家伙啊,就像夸父一样……”
“?”
“夸父逐日,道渴而死,有没有听过?”陆家的小主人歪过头来,露出一个有些顽皮的微笑。
【豢】
虽然周泰非常强大,可毕竟是人类。人类的强大有限度,凡人之躯有三十万件无法做到的事。本来乱世里他像野兽一样生存,直到孙权让他重新成为人类。“对不起,是我让你失去爪牙……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颗泪珠落在雪白的刀锋上,不断不断落下。
【讷】
浪迹江湖的时候,无论你说出什么离谱的话,大家都会笑笑然后轻易放过。可是,一旦掌握了权利,所有人就都会拼命对你说的每一个字较真。周泰很敬佩主公可以这么面不改色地说出那些真话、假话、场面话、敷衍的话、斡旋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的废话……因为,从他拥有官职之后,就很少,很少再说话了。
【夜】
所看到的只有黑暗……神秘、危险、浓浓的黑暗,如果有丝毫微光,即使四周立刻浮现出水妖的脸也不奇怪。孙权收回目光,那样暗无天日的夜江,真担心看久一点就会把人吞进去。可是,周泰冷冷的脸,流水一样的刀,却好像就是从这里头出来似的。
【壳】
好像半透明的雪白的蜗角,从厚厚的袖子中探出来的,少年的手指。周泰还没有醒来,受伤的半边脸被包裹着,额头有点炎症的发红。想要去摸摸它,想要和他更亲密,可是最后伸出去的手重新握回来,柔软的螺缩回壳子里。虽然只是不识人间忧伤的少年,但孙权已经懂得,拥有的时候多幸福,失去的时候就会多难过。
【蛊】
“那就给你看一下。”孙权很不情愿,把怀里的罐子揭开窄窄的缝。光线照进去,可以看见一节节黑油油的甲壳,甲壳底下无数对红色的小脚在簌簌地动。周泰虽然不至于被几只蜈蚣吓到,却还是有点惊讶。“这是我的小孩。”孙权冷冷地说。
【劫】
孙权想起来,在童稚时,仿佛有过非常短暂的迷路,遇到水贼们在江边饮酒唱歌,这些人强健、野蛮、不顾明日,在乱世里随波逐流,此刻却这么快乐。他们拉他一起喝酒,开他的玩笑,好像被强行捉进妖怪们的聚会。孙权十分无措,忽然感觉有人从黑暗中伸出手,递给他一颗鲜红的石榴。好像听见深深的春夜里,沉睡了整个冬天之后,蛙从泥洞里爬出来,伏在湿润的河滩上。
【性】
在湿漉漉的岩石上,沉默让情事看起来有些荒唐。被周泰覆在身下,少年洁白的胸膛,生长期拉长的手脚,眼里天真残酷的孩子气,和身体上的愉快相反,心里那种无法形容的不安越来越深,他得到了他,可还是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痛死了,孙权这样想着,却只是咬住袖子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