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笔记
(一)
那些老腐的桃树,被电锯的撕裂声由根部齐齐地斩落一地。她路过,看着那些零落一地的枝干,心底起丝丝婉惜,那些拼着死命抵抗着冬天的凛烈躯体,在春风十里笑意枝头的时候,陨落。
她问持着电锯的工人,为何不等它们把花期开过。她话出口时,即刻觉得自己的多余,她又能左右了什么呢!她得到的答案是这里要植别的树种。是啊,若是待它们开过,势必也错过了别的树种的移植,谁不想驻足春天,在春风里得意。她无语,低身从那些零落的枝干上折取了几枝枝芽,归去。
她找了瓶子,装了清水,把花枝插入瓶中置在阳台上。她要延续桃枝的生命。清疏的几径分枝,点缀着细小的若有若无的苞芽,寂寂地无动于衷,仿佛无视生命的始末,没有丝毫的不公、怨愤与绝望。在春天的阳光里,花开花落,光景易碎,但却不易断肠。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之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植物和人一样,遇见需要缘分,每一次相遇都是一次诗意的栖居。
在这个朝南的窗子,阳光每天都会光顾,她亦是。她每天都会在这里驻足,看看那几枝疏朗的桃枝。窗前,静静地不语,桃枝亦无言,寂静的光景不杂沉闷,凝滞的画面不留孤冷。她与它,在彼此的晨光中明媚着。
时光将花苞一点点地打开,悄无声息。她看不到它每日里的区别,却又分明感觉到每日的不同。
她知道,在通往春天的路上,每一朵花都有开放的权利。它们没有过多的言语,只若安安静静的,负责绽放。
春天已经悄然盛开。
(二)
在春天,我试图穿过春天的整个田野,去获取关于春天的一些解码。
行走,已变得不再笨拙,身体中的每一块骨骼都渴望得到伸展,它们已经被这个冬季园囿的太久。身体上每一个部位都开始变得轻盈,包括心情,时刻伺机来一场蓄谋已久的突围。春日,就似横陈在炎炎夏日里眼前的那片吸引人的蓝色海滩,让你迫不及待地奔跑着进入。
在绚暖的阳光里,风静静地穿过村落的房舍,穿过麦苗青青的田畦,穿过地头孤独的那株垂柳和那一片油菜的金黄。
阳光照耀着我的身躯,让我变得慵懒,我像个孩子躺在厚实的杂草上,闭着眼睛想要睡去。那些经过整个冬天的匍匐在大地上的蓬草,被曾经的那一次次凛冽的北风梳理得整齐干净,灿烂的阳光照过去,像麦收季节里金黄的麦浪,在春天的风里起伏、愉悦且暗藏激情。再没有比这更宽大的床与舒适的褥子了,静静地躺下去,身心跟着整个天地松弛下去。除了眼睛,所有的器官都清醒着。四月的空气中,弥漫了草根溢起的新绿草香和所有颜色的花香,肆意的,沉静的,知名的,不知名的,都融进这十里春风,丰盈了人的鼻息。
田园空旷而幽静,听得见飞鸟的啁啾,远处寂静的村庄偶有三两声犬吠声传来。村庄已隐遁了儿时炊烟的意象,再也生不成勾引胃肠垂涎的阵阵诱惑。关于炊烟的记忆,已经生成年轮深处的一方化石,随着岁月的掩藏变越来越价值连城。炊烟,成为心底村庄的一个代名词,在心田深处久久回荡。
其实,关联村庄的词汇又何止那袅袅的炊烟呢!
耧车、木犁、耙、扁担……那些即将消失的物什儿,一点点地退居生活的背后,一点一点被地封存成一段往事。像酿得的酒被存储在地下的深坛子里,一但被开启,便让你醉倒在记忆里,久久地不能也不愿醒来。
去年,厂里清理车间周遭的杂草,想起儿时用过的钳棉花杆的棉杆钳。棉杆钳用来钳那些杂生的小树苗,蛮是适合的,于是跑去乡下打老乡哪找了把来用。很多年轻人已经不识得这种农具了,更别说它的功用了。一把布着锈蚀的普通农具,点燃了一些人的记忆,也普及了一些人不曾了解的远去的村庄。好用的工具总是受人青睐,那把在杂树丛生间传递的棉杆钳在传递过之后,便被收起。在过了时日之后,当被再次记起时,已忘记它的归处了。
前些日子,当老乡问及棉杆钳时,找遍了车间的各个角落,却怎么也寻不见它的踪影。我跑了县城很多涉及农具的商铺,店主都以惊讶的口吻说,现在谁还有用这样的棉杆钳啊,再没有人把地里的棉杆当柴来烧或作别用了,那里还有棉杆钳市场呢!还不如找铁匠来打造一把呢,那铁匠呢!又何尝不是也没了市场啊。
此后,我又到周边村庄的集会上,也终究没能寻得到棉杆钳的影子。我不知道,用怎样适合的方式来赔复这位老乡。但我知道,在他的心里,丢失的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棉杆钳,而是丢失了一段曾经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