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忽梦少年事。记忆的闸门一但打开,就难以控制。
初识G君是在十五岁那年。
那时候,我的性格狷介、孤僻,不大与人来往,一门心思只在读书上。连母亲都说我是臭斑虫,意谓脾气臭,不合群。
我在十五岁那年来到了县城读高中。班上除了几个从初中一起考上来的同学外,都是陌生面孔了,其中就有一些家住县城的孩子。他们的家离学校很近,吃住都在家里,骑单车上学,风一样来,又风一样去。我的家离学校十多里路,只能住在几十人一间的冬冷夏热的宿舍里,每周步行回家一次,背来足够六天食用的馍头与咸菜。我在心中认定,他们是与我不同的城里人,最好不与他们打交道。在他们面前,我既自尊又自卑,外表拘谨,内心疏狂。
高一开学后不久,我正在教室上自习,蘧然不适,呕吐不止,四肢无力,趴在桌上动弹不得。同学们或侧目,或掩鼻。我真是难堪极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一名肤色黝黑的同学起身去到教室外面,用撮斗弄来一些干土,铺在污物之上,踩踏后再将土清除,不一会儿,地面就干净了。然后他又问我是否需要看医生,是否需要扶我去宿舍休息,殷勤备至。
因这件事,我记住了他的名字,也记住了这个人。此后,我似乎并不在意他是个城里孩子了。
真正与G君在同一间教室里读书也就一年光景。高二分科,G君学理科,留在了原来的班级。我因喜欢小说、诗歌,最高理想是当一名作家,于是去了文科班。那时稀里糊涂,并不知道读文科可以报考法律专业。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报考中文或古典文学专业,一言难尽,只能慨叹人生的偶然性和戏剧性了,此处不提。
文科班的班主任姓朱,教几何。我虽学文科,数学成绩也并不差,朱老师因此对我青目有加。朱老师的表妹是个漂亮女生,当时也在文科班就读,是我的同桌。同桌有时会将她表哥备课用的参考书拿给我看,有时也会请教我一些题目。孰料如此单纯的交往竟然为人所不容,不容者是一个自称同桌朋友的二流子。二流子带着三四个喽啰,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从教室押走。学校门口有一条河,过了桥便是陇海铁路线,此处正是二流子预设的审讯场所。二流子对我进行指控后,不待犯罪嫌疑人自我辩护,就直接宣布了判决结果:第一,不许看她;第二,不许和她说话;第三,不许给她写信。我刚流露出了一点要上诉的意思表示,就被几个喽啰打倒在铁轨枕木上。正要下狠手的当口,G君和几个同学赶到,连拖带拉,连说带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似乎还扯到了共同认识的朋友,以及道上的某位大哥。二流子就坡下驴,重申了不服判决的严重后果,然后带着喽啰离去。
我至今不解的是,G君与我并不同班,如何得知我身处险境,又如何快速赶到现场。
数年前的一次同学聚会,酒后向G君提起这些陈年旧事,G君憨憨一笑,挠挠头说:“不记得了”。
施惠于人,过后即忘,正是古君子之风。受人之恩,历历在心,也是我应持的态度。
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与G君也不例外。毕业后,联系时多时少,时断时续。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正是最让人舒服的、最自然、最本真的同学朋友关系。
每年年末,他通常会打个电话来。比如2015年春节前:
他问:“春节回来么?”
我答:“不回去。今年在柬埔寨过年。”
他说:“噢。那么回来联系。”
我答:“知道了。”
就此挂断。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G君做事干练、周到,待人热情有礼。既有组织能力,又有同学威望。一年一度的同学聚会自然由他牵头。我知他打电话来是在联络同学聚会,他既不说破,我亦不谢。
2017年春节,我回乡省亲。正在家中与父母闲话,G君来电约我,送了我一些武功县志、武功人物志、关中方言集解之类的书,又带我游览了武功镇的几处古迹。此行的最大的收获是使我对张载发生了兴趣,回到珠海后又花了一些时间研究张载生平,这是后话。
G君是了解我的。他知我不喜胡吃海喝,胡吹乱侃,也知我对古籍与古迹有特别的偏好。看似随意的安排着实让我感到贴心。
三十多年来,G君给过我太多的帮助。但是,细细想来,G君似乎从未要我办过什么事,哪怕是很小的事。由此一端,便可知G君是什么样的人品。
三十多年来,我走过很多路,经过很多事,认识很多人,也处理过很多非常棘手的案件。阅历越丰富,对纯粹友谊的认识就越深刻,对G君的欣赏和敬重就更多一分。
我为有G君这样的同学和朋友感到骄傲!
文末,将两年前写的这首诗送给G君,以纪念这段穿越三十年的友谊:
我自廿五离秦川,
东出潼关向岭南。
其间蹉跎乏可述,
只与故人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