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

    九月的大西北，已经荒芜的不成样子。山坡上的花花草草已经衰败，软绵绵的耷拉在土疙瘩上。水坝里的青蛙，也没有了声响。每当秋风刮来，黄土被高高地抛向空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土腥味。只有叶子还没有完全凋零的树木，能给这秋天增添少许生命的气息。不过，仅剩的一点生命迹象，将很快被严寒而漫长的冬天所覆盖。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天气阴沉沉的，云层压得很低，快要下雨的样子。此时的秋风虽然还算柔软，但也冰凉得使人浑身发冷。这样的日子里，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人们宁愿足不出户。往常热闹的街道上不见人影，只有些许落叶，在秋风中满地撒欢。偶尔听到货郎的叫喊声：收头发，收长头发……，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由远及近，又越来越远。

    只有新兴中学的校园里，别有一番热闹景象。此时，正是课外活动时间。值日生们拿了被磨损的没有了细枝的扫把，刺啦刺啦的，恨不得连泥土的院子里生长着的小草都连根铲起，整个校园里尘土飞扬。操场南边的土坡下，很是热闹。值日生们提了水桶，在水龙头下接水。再用水把从斜坡下通向教师宿舍楼的水泥台阶冲洗的没有泥土的痕迹。斜坡下的小卖部也不例外，家境好点的同学，手里攥着为数不多的几毛零花钱，挣着抢着买几张麻辣片或几块水果糖吃。

    最为热闹的，还数操场了。一群男孩子在用几张木板拼凑起来的简易篮板上打篮球。每投篮一次总能听到木板似乎要破碎的声音。泥土的操场本来就不坚固，在他们的活动区域，被蹭起厚厚的一层尘土。时常一个朝着另一个大喊：来，来，这边，这边……。还有一群女孩子，一些在打沙包，一些在踢毽子，一些在跳皮筋。时不时被谁滑稽的动作或者搞笑的言语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叫喊声、欢笑声、扫把和地面的摩擦声、叮当的接水声。还有少有的几个学习认真的同学，乘着这空闲的时间大声朗读着课文或英语单词，好不热闹。

    新兴中学在街道西北角的山丘上，一块平坦又开阔的地方，校园前面是柏油马路，背后有一个峡条状水坝。校园比街道和周围村庄高出很多。北面和南面的山坡上满是灌木，树叶早已变黄，像是给体态臃肿的农妇穿上了黄褐色的丝带裙。树叶零零星星地飘落，若能借点秋风的力量，就能在空中飘摇很久。

    远远向东望去，高高耸立的山脉，一座连着一座，绵延不绝。山的一半插进了云层里，剩下的一半被浓雾包裹着，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这山上是否会有修炼成仙的道士。山上满是松柏，此时的松柏已不再翠绿。山尖上的被覆盖在了云层里，半山腰的呈墨绿色，山脚下的比半山腰的翠绿一些。整个山脉像是一幅山水画一样，美不胜收。

    西面就平坦很多，一条柏油马路曲曲折折的向西延伸。马路两旁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田地。田里的庄稼早已装进了农家人的粮仓里，田地被翻得松软。

    此时，一个女孩的状态，显然和这热闹的景象格格不入。她坐在操场西南角边上的草丛里，手里拿着书却只是拿着，任凭秋风翻乱了书页。清秀的面部，露出这个年纪的少年少有的愁容，足以说明她的内心有多烦乱。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远远向西望去。她想象着未来，想象着她上了大学，有了工作，挣了钱......

    她的心情跟今天的天气一样沉重，她想到了年逾八旬的奶奶，想到了由于长期劳动累垮了身体还要辛勤劳作的父母，想到了小学都未毕业就辍学在家的弟弟，想到了只能穿自己旧衣服的妹妹，还想到了家里烂包的光景和看不到希望的未来。

    父亲靠在外打工养活着一大家子人，到了冬天工地停工的时候才能回家休息一个多月，春节刚过就得出去找活干。不知亲爱的父亲，出门在外的日子，熬过了多少辛酸。奶奶年事已高，生活不能自理。母亲在家除了要照顾奶奶和弟弟妹妹之外，还要打理十几亩田地。每天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伺候家人吃过早饭。自己来不及吃，就带了干粮去田地里劳动。可怜的母亲，一个瘦弱的农村妇女，单薄的肩膀上担起如此沉重的担子，该如何替你分担？幸好有弟弟在家，多少可以帮母亲分担一点。弟弟本来反应有点迟钝，再加上不爱学习，小学还没有毕业，自己就要求辍学了。现在在家里尽管经济困难，但也不愁吃穿，可是未来呢？想到这儿，她深深地叹了一下气。心想：好吧，那就让我替你把书念了吧。要说最心疼的，还是妹妹。可怜的妹妹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一直穿她穿过了的旧衣服。女孩子天生就爱美，可是妹妹连爱美的机会都没有。

    她想：既然我有上学的机会，就一定要珍惜，要走出大山，为了自己也为了家人。以后挣了钱，爸妈就不用天天做苦力，可以给奶奶买蛋糕吃，可以给妹妹买新衣服……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就像她家这样贫困的人家不多了。这一点，从身边同学们的穿戴上就能看出来。操场上的人群中，大部分都穿了在大商场买的学生装，尽管算不上洋气，但也合身。还有少部分同学，穿着洋气的运动服和运动鞋，手腕上戴着明晃晃的石英表。

    相比之下，她的穿戴稍微显得寒酸一些。母亲亲手裁剪缝制的花红棉布的上衣，和黑色的确良裤子。由于母亲的手艺不够精湛，使得做出来的衣服穿在身上看起来多多少少有点别扭。脚上穿着方口花布鞋也是母亲在晚上熬夜纳鞋底做成的。庆幸的是，本来就天生丽质的人，再怎么丑陋的衣服也遮掩不了她的美丽。

    正在她想得入神的时候，后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她下意识的双手护住头部，弹跳起来，书本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本来脾气温和的她，心想：这谁呀，这么讨厌！回头看，篮球还在地面上滚动着，原来是被篮球击中了。

    打篮球的同学们都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个头不高，头发梳成三七分，体态微胖的男生。怪声怪气的说：“哟，这不是文雯么，咱们的校花呀！”这正是初一（2）班的李俊，一个喜欢欺负女同学而且好事的家伙。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她心想，顺势瞪了他一眼。

    此时，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穿过人群走上前来。他身穿洁白的衬衣，蓝色的运动裤，黑色的运动鞋。衬衣的袖口是卷起来的，正好露出他那块闪闪发亮的石英表。阳光帅气的脸庞外加清爽简约的穿搭，使整个人美好的恰到好处。

    “对不起，不小心打到你了，打痛了吧？” 他不好意思的，脸憋得通红。

    “哎，我说哥们儿，你见了美女就装怂，不至于吧！”李俊扯着嗓子喊到，好像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起哄，他们一边哈哈大笑，一边七嘴八舌的：“就是呀！有什么大不了的呀……”。

    “哎，够了，本来就是我们不小心的，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点是非观念呀！”他的语气有点生硬，显然是生气了。

    大家听到他生气了，都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了。

    “真心对不起，刚才是我们不小心”语气里满是真诚的歉意。捡起书，递到她的手旁。

    她突然羞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手抓着自己的衣角揉搓着。

    “没……没……没关系”不知怎么得，浑身不自在的说话都结巴了。

    在这个懵懂的年纪，虽然还不懂得男女之间复杂的情感，也不知道所谓的恋爱。他这样亲切而善意的目光和关注让她感到无限的温暖。这种异性之间细微的情感，足以在情窦初开的少女心里掀起狂风巨浪。

    实际上，从他们开学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况且他们还在不同的班级。她对他一无所知，大概只是刚才从同学们口中得知他叫“华顿”吧。

    “华顿……华顿……”有女生急促的呼喊着。

    只见一个长相俊秀，一头精炼的短发，身穿淡蓝色运动衣的女孩急匆匆地从操场南边的土坡上跑了上来。见了他们后气喘吁吁地说：“英语老师找你，找你听写英语单词”。

    华顿见她过来，急忙把书塞给文雯。

    转身应答到：“是么？你没吓唬我吧！烂了，烂了，我烂包了！”他焦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或许再也找不到像华顿这样阳光帅气又谦逊有礼的少年，至少在这个校园里。但是他对学习确实没有多大兴趣，估计英语单词是什么样子的他都没有仔细看吧。

    “快去吧，老师等你呢！”女孩催促到。

    “紫桐，那你陪我去吧，我害怕”他近乎祈求着说。

    女孩对文雯微微一笑，用轻松愉悦的语气说到：“我叫纪梓桐，纪念的纪，木辛梓，梧桐树的桐”。

    她嘴角微微上扬，眼睛明亮的闪闪发光，声音金玲般悦耳。浑身散发出亲切又无法轻易靠近的光芒。

    文雯被她的落落大方和平易近人深深的打动了。

    她和文雯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尽管两人都属于颜值高的那一类，但是文雯腼腆，容易害羞，表面冰凉却内心柔软。而她，洒脱却不失谦逊，不拘小节又不忘礼貌。

    “我叫雯雯，很高兴认识你”文雯礼貌的回应。

    大概优秀的人总是很容易互相吸引吧，他们三个人就这样意外的认识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和文雯暂时告别后，纪梓桐和华顿并肩走过操场，消失在文雯的视野里。

    文雯恍恍惚惚的。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在她的脑海里混沌的不成样子。这一切似乎来得太快，快得她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好迎接。

    等她回过神来，似乎看到了多年以后。看到多年以后，纪梓桐和华顿肩并着肩在夕阳下漫步，他们踩着被夕阳拉的很长的影子，脸被夕阳映得通红，有说有笑的从她面前经过......

    她想：大概，这就是幸福的模样吧......

    在这以后，文雯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着纪梓桐和华顿，除非无意中撞个正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