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上班,叶真真不但摘下了所有首饰,就连身上也全换成了从前的旧衣服。单位同事说什么她根本无所谓,她主要是为了章桐,她希望她和章桐的友情还和从前一样,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的疏离和隔阂。
下了班,叶真真直奔百货大楼而去,远远地,她看到章桐一身牛仔,一条腿跨在自行车上正在四下里张望。
“嗨,章桐。”叶真真微笑着奔上前来。
章桐上下打量着叶真真,发现她还和从前一样,朴素率真,便笑着说,“也是,要是披金戴银、穿红挂绿的,然后骑个自行车去上班,人家会当你是个怪物呢。”
叶真真伸手捣了他一拳,笑道,“去你的吧,骑自行车的女人那么多,难道人家都是穷人?”
“但是没有阔太太骑自行车的,这话对了吧?”
叶真真一瞪眼,章桐连忙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你不是阔太太,你是叶真真叶大夫。快点吧,一会儿人家也要关张了。”
进了大楼,章桐极尽其责,精挑细选,最终帮叶真真买了一辆黑色女式单车。两个人骑上自行车,离开繁华闹市,在宽阔的城郊大街上悠然前行。就好像已经达成多年的默契,就好像早已经约好了目的地,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并肩前行。
天渐渐地黑了,两个人竟然骑出了城外。
“真是名符其实的女侠,胆子够大,”章桐停下来,开口说道,“也不怕我把你给拐卖了?就敢跟着我出来?”
叶真真一撇嘴,“如果警察都敢光天化日之下拐卖人口,那这世道还活不活人了?”
“喂,美女,你就不能说你信任我?”章桐喊道。
叶真真忍不住笑了,“别闹了,咱们得回去了,肚子咕咕叫了。”
于是两人又并行往回骑。
“过够了骑自行车的瘾了吧?”章桐不再沉默,开始积极主动起来。
“嗯,还好,以后我就天天骑它上班了。”
“一个人住在那边不寂寞吗?不如搬回到西边来?我们还天天晨跑?”
叶真真侧头看了看他,轻轻摇头,“不了。不是我舍不得东边的优越,只是我想我该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等他,这是我该恪守的东西,我希望他随时回来随时我就在他身边。另外,那边有我一个老同学在,好多年没联系了,我该多陪陪她。”
章桐没再说话。两个人又骑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在路边一家饺子馆停下,要了两盘水饺和两个小菜。又饿又累之下,两个人把食物一扫而光。
“本来我畅想我们俩该像一位绅士和一位淑女那样,在一家西餐厅临窗而坐,手拿着高脚杯,听着音乐,品着红酒,谈着心事。可是如今怎么像两只饿狼似的,一点情调都没了?”
章桐在把叶真真盘子里剩下的几个饺子也吃光了以后,忿忿地说,神态语气极其搞笑,逗得叶真真笑岔了气。是的,她和章桐在一起时,从来都是这样本真,两个人似乎是真正的脾性相投,互相之间没有一点顾忌。这也正是她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原因。
“不行,必须高雅一回。咱们现在就去咖啡屋,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怎么样?”待到叶真真擦干笑出来的眼泪,章桐又说。
“怕是我们俩在一起时,没办法高雅起来。”叶真真继续笑。
“那不行,装也得装出来。走。”章桐扯了叶真真便走。
咖啡馆中,果然两个人临窗而坐,章桐则真的换了个人似的,一改调皮本色,严肃深沉起来。叶真真一时不适应,又不善于逗笑,只好闷头啜着咖啡。
章桐手持咖啡杯,却并不啜饮,只是静静地望着对面的女子,他总是向人展示他阳光的一面,把最美好的东西传递给周围的人,可是他的隐痛何人知晓?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
“你不快乐,一点也不快乐。”
叶真真惊异地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缓缓低下去。“是吗?”
“你的快乐都是假的,你自己很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因为你不是物质女人,更不是风流成性的女人。你知道吗?有一种女人,她们不惜一切手段弄到手百万财富,然后倚着财富再来满足自己的各种私欲,包括男人。而你只是专注于那个人,那个你爱的男人,只要有他,就算要饭你也不在乎。但是你孤注一掷的这个男人偏偏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他最看重的不是你,而是他的什么所谓事业或其它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那才是他最看重的东西。他以为给你钱给你最好的物质生活就能弥补他对你的愧疚,可是事实上根本无济于事,他根本不了解你。”
“不对。”叶真真大喊。旋即她发现周围的客人都在向她这边张望,只好把脸转向窗外。她的心开始作痛,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真真,你这个傻女人。”章桐叹口气,“我真希望你能过一种平凡人的生活,找一个爱你男孩子嫁了,过一个女人该过的日子。不要过这种空度青春的日子。”
“章桐,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谈这样的话题了。”叶真真严肃地说,她几乎不能容忍谁去诋毁她的谦哥,包括章桐在内。“你们以为我不值,但我自己觉得值,这就够了。十年我都等了,就算日后还要再等十年,我也认了。你不懂什么是爱情,你真的不懂。”
章桐看着她,目光中充满痛苦和怜惜。这个被爱情迷惑的傻瓜!怎么才能够让她清醒呢?
叶真真低头搅动杯里的咖啡,心里十分难受,又觉得自己对章桐的态度太过于生硬,强挤出一丝微笑,抬头说,“章桐,看来你我真的不适合高雅,还是本真些好。”
章桐苦笑,“以后你怎么办?又要恢复从前的日子?天天靠回忆和意念过日子?心里想着一个梦,身体却如行尸枯木,直到你再次盼到你心中的春天?”
“这次不一样了,”叶真真轻轻一笑,“他已经了解了我的爱,我也相信他对我的爱。所以我相信他会常常想起我,会常常给我打电话,会尽量找机会回来看我。所以我的日子没有你描述的那样恐怖,当然我会好好珍惜自己,你放心吧。”
“他说他会常常给你打电话吗?”
“肯定会啊。”叶真真自信地说。
“好啊。”章桐若有所思地说,“对了,有空请我到你的新家作作客呗,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富人家里是什么样子的呢。”
“去你的,瞎说,寒碜我呢是不是?改天有时间,我请你和恬恬小两口一起过去。”
“好呀,一言为定。”章桐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来。
六
叶真真独自过了一周。除了上班,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那个小鱼池旁边。这个去处让她平静,让她沉醉。这回,她的思想内容更了新,不再是从前那些排山倒海的景象,和谦哥在一起的一个月时间里的点点滴滴已经足够她享之如饴了。从前的一切已经远去,真正深入她心的已经变成两个人如胶似漆的蜜月生活。如火的缠绵,热辣的情话,谦哥对她如孩童般的宠爱,他让她得到的从身到心的满足……她怀念这一切,她深信这一切还会重来,她相信谦哥不会弃她于不顾,也许今晚,明早,后天中午,谦哥他就会打来电话抚慰她了;也许不过月余,他就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呢?他总是能给自己惊喜,下一次的惊喜会是什么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便会觉得开心,脸上也常常浮现出笑意。章桐说的不对,我很快乐,他凭什么说我不快乐?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古人都这样说呢!
辛恬出差了,要不是因为她,几个人的小聚早都实现了。今天,她终于回来了,已经约好,晚上,她和林晓枫再加上章桐会一起来她这里‘参观’。辛恬比章桐更能夸张,似乎她的家是天上少有、人间全无的宅子,恨不能早一秒钟一睹为快。为此叶真真特意在小区外的饭庄点了一桌菜,届时会让服务生送去自己的家中。近一个月没有见到小表妹和林晓枫,真的有些想念了。
今天她休夜班,上午睡了一觉之后,便爬起来进行大扫除。楼下楼下近三百平米,待她打扫一遍之后,已经是满身大汗了。干嘛要有这么大的房子,不是要把自己累死吗?人家真正的有钱人,阔太太,一定家里有负责打扫卫生的保姆,哪里有自家女主人自己上上下下擦来扫去的?想到这里,叶真真便自嘲地笑了。合该自己命苦,要自己一个人收拾。她才不要外人来参与她和谦哥的爱巢呢!天天除了上班,哪还有第二件事可以做?也借此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楼上楼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洗了澡,换了合适的衣服,叶真真便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环顾四周,每样东西,每个角落都曾经有谦哥的痕迹:他曾站在音响前面为自己选曲;他曾拿着那只可爱的毛熊追自己与自己打闹;他曾为那只花瓶换过水;他曾躺在露台的卧椅上微笑着向自己招手,示意她过去与他共枕。
叶真真陷入了一种迷蒙的状态,似乎到处都出现了谦哥的影子,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叶真真一跃而起,浑身竟惊出一层冷汗。居然睡着了?四下里找了半天,才在茶几的底层摸到手机,是辛恬他们到了,正在小区门口等着她去迎接呢。她连忙整理一下自己,小跑着奔出去。小区门口,辛恬像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在两位英俊男人的陪同下正在四处张望。
“来了,来了,在那边。”辛恬用手一指,然后左右扯着两个男生奔了过来。叶真真满面笑容,热情寒暄着,把几个人让进屋。换了拖鞋,章桐和林晓枫倒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沙发上,辛恬则极具夸张表情地四下里瞧看着,嘴里不时地发出惊讶的赞叹之声,“表姐呀,你这茶几?怕是得上万元吧?这花瓶?你可得小心保管,姐夫有没有跟你说过?这肯定是古董……”
叶真真一边为两位男士倒茶,一边笑着答对着小表妹。章桐只用眼睛四下里巡视着,林晓枫的表情里则出现了一丝难堪和不悦。他如何能为心爱的姑娘创造这样的条件?卖身卖血也做不到啊!而辛恬却如此外露地表达了她对这些无法企及的东西的喜爱,这让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楼上可以看吗?”辛恬一脸兴奋地问。
“当然可以,”叶真真笑道,“楼上是卧房和浴室,我带你们去。”
辛恬过来拉林晓枫,“陪我一起去看,看看和我们单元房一样面积的大卧室是什么样子的。”
叶真真看看章桐,“一起上去看看吧。”
章桐连忙摇头,“我有些累,好好欣赏欣赏楼下的景致就可以了,你们去吧。”
“好吧,你吃茶。我们先上去。”叶真真说着陪辛恬小两口上了楼。
章桐见他们上了楼,便站起身来,四下里观看着,手不经意地摸摸这里,探探那里,脸上出现了一丝严肃而诡异的神情。
辛恬的大嗓门不一会儿便从楼梯上传了下来,“天啊,我算见识了,什么叫豪华,什么叫阔绰。”
章桐见他们下楼来,便又坐回到沙发上,喝起了茶。
饭庄的服务员把全套的饭菜送上楼来,四个人便在露台里支起饭桌,热热闹闹地吃起来。叶真真热情地让菜倒酒,却突然发现林晓枫的无精打采。
“晓枫,怎么啦?”叶真真很是奇怪,刚才来的时候挺乐的呀?
辛恬还一直沉浸在震惊和喜悦之中,边吃菜边评说着这屋里的豪华气派,听表姐这么一说,才留神来看自己的心上人,果然林晓枫一脸的不妥贴。
“哎?你怎么啦?刚才不是好好的吗?”辛恬也吓了一跳,甚是不解。
林晓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怎么,没怎么。”
“什么没怎么嘛,你就是怎么啦,赶快说。”辛恬不依不饶。
知人莫过老朋友。章桐早已经看出端倪,便扯扯辛恬的衣袖,悄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辛恬做出一个极其惊愕的表情,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林晓枫的脸上,“老兄,人家羡慕羡慕也不行了呀?小气鬼。”
林晓枫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对不起,恬恬,我没有能力为你创造这么好的生活条件。”
“说什么呢?”辛恬伸手捣了他一拳,“谁要你为我弄这些了?我只不过是看着表姐能有这些为她高兴而己。我爱你,哪怕跟你要饭,我也开心。”
林晓枫的眼眶红了,抬头看了看大家,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章桐和叶真真忍不住都笑了。
“臭丫头,就是你死活不同意跟人家结婚,非要磨来磨去,把人家晓枫的自信都给磨没了。要我看,你们这么相爱,痛快结婚算了。”叶真真说着用筷子敲了敲辛恬的头。
“我看也是,辛大小姐,就别再折磨我哥们了。”章桐也说。
辛恬低头,吃了几口菜,抬眼看了看林晓枫,又看了看另两个,突然站起来,“我宣布,一周之内,嫁给林晓枫,结束单身生活,永远做他的好太太。”
三个人都睁大眼睛,林晓枫一把抱住辛恬,“真的?真的吗?”
辛恬在他额上亲了一口,“真的,我什么嫁妆也不要,只要你把你的家收拾一下,领了证,我就住进去。”
“那怎么行?”林晓枫激动地说,“房子我有,但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各种金银首饰我也得为你准备几件,咱们的婚礼也得搞得轰轰烈烈,咱们也去丁香花园举行,到时候你一定要穿上洁白的婚纱,当上最美的新娘。”
辛恬幸福地笑了,“这么说,一周之内我还嫁不成你了?”
大伙全笑了。
“我和章桐全力协助,一定尽快让你当上新娘。”叶真真开心地说。一时间,气氛空前活跃起来,所有眼前的豪华都不再是重点,每个人都为这份终于有了结果的感情而开心欢笑。
七
叶真真又有了新任务。
肖子谦一去无踪,没有给她一点点信息,这使她心底里很是失落,同时又有几分担心。可是,谦哥的魄力和能力还是让她有理由相信——他一定不会有什么事。她宁愿相信他是太忙,遇到了真正棘手的事才没有与她联系,等过了这一段,他一定会给自己打电话或回来看自己的。
只是这几天她还没有太多精力去想这些,表妹的婚事是眼下手头上的头等大事。突然决定结婚,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装修房子,买家具布艺,订婚纱,写请贴……大事小事杂事琐事一大堆。她是辛恬最亲近的人,当然要身先士卒。偏巧林晓枫科里面正是多事之秋,一位麻醉师出去进修,另一位在家中待产,剩下的包括林晓枫在内的三名麻醉师中,突然有一位患了病,光剩下他和另一个男医师轮流值班。眼下时节正是交通事故频发的当口,单是骨科的手术就是接连不断,真真是忙得他焦头烂额。无奈,只好把筹办婚礼的事儿全权交给了这几个亲人朋友,存折钥匙全交给了辛恬,只要她高兴,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房子本来就是新的,只需要简单收拾收拾。辛恬本人同表姐一样,并不是物质女孩,并无太多要求,忙活了几天,大部分事情基本告罄。叶真真跟着奔波了几日,终于得以歇息,辛恬要请她吃烤肉,她摆手拒绝,什么也不如回家睡觉来得实在。打车奔回家,上了楼便一头倒在床上。
正睡得香甜之际,电话叮叮咚咚地响起来,迷边糊糊翻身,闭着眼睛摸起电话,刚按下接听键,便听见辛恬的哭喊声,“表姐,晓枫出事了。”
叶真真感觉头嗡的一声,汗毛一下子全立了起来,睡意一下子消逝殆尽。
“你说什么?”她惊问。
“晓枫他出事了,死人了。”辛恬放声大哭。
“谁死了?谁死了?”叶真真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
“他出了医疗事故,病人在他手下死了,这可怎么办呀?”叶真真的心揪成一团,浑身抖个不停,总算这个消息要比她刚才想象的要好得多,但一样可怕。医生这个行业是最具风险的行业,一不小心就可能酿成人命关天的大事。麻醉科尤其为甚。林晓枫为人稳重,技术一流,一向是最让人放心的人,怎么会突然出事了呢?眼下二人正在筹办婚礼,如此一来,辛恬可怎么办?刚才在电话里可以听出,这个一向活泼开朗的女孩几乎已经崩溃了。
慌慌张张换了衣服,下楼打了出租车直奔辛恬而去。叶真真没敢骑自行车,她怀疑如果骑了车,自己会不会出事,现在的自己全身上下都是一个劲儿地发抖。这种突然的打击连自己这个表姐都受不了,何况那个正沉浸在幸福爱情之中的小丫头?而此时的林晓枫又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叶真真跌跌撞撞来到了自己原来的家,此时辛恬已经被送回了这里。当刚知道林晓枫出事的时候,辛恬发疯地跑向了医院,而那时,医院那里早已经乱了套,家属成群地在麻醉科和手术室门口哭闹,执法人员已经到场,林晓枫已经被隔离。林晓枫的同事——手术室的护士都认识辛恬,告诉了她事情的经过。原来林晓枫今天一连干了四五台手术,累得直不起腰来,最后一台手术,刚刚插了管,把麻药注射进去,人就突然没了呼吸,去了。林晓枫当时就晕了过去。现在市医学会的医疗鉴定小组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事故的原因了。因为林晓枫涉及渎职犯罪,已经暂时被司法部门隔离,最终结论有待于医疗鉴定小组最终的报告结果。但是家属那边可能还会有什么上告之类的问题出现,究竟如何只有等待。
辛恬没有见到林晓枫,一着急哭得背过气去。副院长郑铮协同鉴定小组处理这件事,眼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妹子伤心欲绝也无能为力,冷着脸派了几个人把她送回家,并告诉她有他在,一定会尽力周旋,请她放心。
见到表姐到来,本来已经哭得一塌糊涂的辛恬更是肝肠寸断,扑倒在表姐怀里几乎晕厥过去。
叶真真泪如雨下,心疼地搂着表妹,为她梳理着呼吸,“别急,没事的。姐是医生,姐懂。晓枫的技术那么好,一定不是他的问题,肯定是病人有特殊体质,不接受麻药的刺激。等调查结果明了了,晓枫就没事了,一定就会回到你身边来的。”
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是真真的忐忑不安。麻醉这一行太不好说了,药的剂量类别,都很难掌握,稍有不慎便可能铸成大错。林晓枫这几天太累了,心事又多,搞不好真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这可怎么办啊?但是她不能把这话告诉辛恬,只能捡最好的来安慰她。
辛恬只是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叶真真把辛恬扶到床上躺上,坐在床边握了她的手,轻轻说,“你不能这样,恬恬,会把身体搞坏的,万一晓枫回来,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会心疼死的。无论是什么结果,你该坚强,要做晓枫的坚强后盾,不是吗?”
辛恬还是不说话,只是嘤嘤地哭着。叶真真想到了郑铮,他现在一定在现场,他该最了解事情发展的动态,掏出手机拨通郑铮的电话,刚响了一声,对方竟然拒听。听着电话里的盲音,叶真真惊讶万分,他会拒绝接听自己的电话?直愣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他一定是正在忙什么要紧的事,不方便接听。只好作罢,转回头来看看辛恬,此时她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变成了一种痛苦的令人窒息的抽泣。
“表姐,你说万一是晓枫的过错,要判多少年?”辛恬终于说出了一句气若游丝的话。
“不一定是晓枫的过错……”
“我就是说万一是他的过错,要判多少年?”辛恬的语气有些发狠。
“哦,是这样的,这得看病人家属的态度,如果他们不大吵大闹,愿意接受赔偿,事态就会简单得多,钱给的多,法院那边会判得轻。”
“是这样?那万一是那样,我把这房子卖了,如果不够,表姐你借我些,我慢慢还你。”辛恬眼睛直望着天花板,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串串地往下滚。
叶真真强忍住泪水,挤出一丝笑颜说,“恬恬,事情未必像你想象的那样糟,当然万一真有那一步,姐会舍出一切帮你的。别乱想了,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觉。期间我会和郑铮联系,没准等你醒了,好消息就来了呢?听话,乖。”
是的,辛恬的体力也严重超支了。她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子,一旦决定结婚,就立刻里里外外地张罗起来,叶真真累,她这个当事人不知要比表姐累上几倍呢。如今还不等喘口气儿,心上人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心理和生理的双重透支一下子打垮了她,她几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叶真真的安慰之下,终于哭得睡去了。
八
辛恬睡着了,叶真真为她盖好被子,悄悄回到自己房间。此时的她心乱如麻。林晓枫一向和她亲近,她真的当他是自己的亲弟弟一样。如同辛恬所担心的那样,万一真的是他的过错,可怎么办啊?就算给了经济赔偿,也必须得负相关的法律责任的。如此年轻的他,正朝气蓬勃地走在人生路上,才刚刚是开始,他能接受得了吗?哪怕就判一年,那三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该怎么煎熬过去?待到他出狱,心理的阴影能轻易地摆脱掉吗?出了这样大的事,以后在这个行业上还怎么取信于人?他的未来该如何走向?
叶真真胡思乱想着,手里握着电话热切地盼着郑铮的电话过来,她相信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打过来。辛恬和林晓枫同样是他的最亲近的人,她相信他一定会帮助林晓枫。
期盼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了,‘几多愁’的音乐刚一响起,叶真真在吓了一跳之后立刻按下了接听键。
“郑铮,怎么样了?”还不等郑铮开口,叶真真先喊出了声。
郑铮的语气沉重而缓慢,“检查人员在麻醉盘上发现多了一支麻药安瓶,根据患者的死亡状况看,基本可以确定是是麻醉师渎职,麻药用过量了。”
叶真真的眼泪刷地滚了下来,哭着问,“郑铮,这可怎么办啊?”
郑铮叹了口气,“晓枫这小子昏头了,干出这样的蠢事来。等确切结果公布,就看死者家属的态度了。判刑是必然的。”
“死者是什么样的人,家属感觉好不好沟通?”叶真真有些急了。
“是个小伙子,不到三十岁,他妻子怀里还有个吃奶的孩子。双方父母兄姐闹得很凶,但是那个女人只是哭,一直没有说话。看着叫人心痛啊。”
“郑铮,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是院长,从中多帮帮忙吧,跟家属说,他们要多少钱我们都给,只要别难为晓枫,把量刑减到最轻,可以吗?”
郑铮苦笑,“真真,恬恬和晓枫也是我最亲的人,我怎么会不帮忙?我会尽力的。恬恬那边只能辛苦你了,好好照顾她,好好安慰她。你也注意身体,别垮了,上班注意些,你要再出点什么事,我可就真的也跟着垮了。”
叶真真热泪翻滚,“我会的,郑铮,你也保重。”
放下电话,想起辛恬还在那边睡着,该为她煮点粥才好,等她醒了,说服她吃进去。身体有了能量,明天才能为林晓枫的事情奔走。一抬头,竟然发现辛恬目光呆直地站在门口,叶真真觉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辛恬的表情着实吓着了她。
“恬恬,怎么不多睡会儿?”叶真真连忙跑过来扶住她,拉她过来坐在床上。
“我都听到了,我早有预感,一开始听到这消息我就觉得一定是他做错事了。可是归根结底错在我,我不该在你家那么露骨地表现出对豪华生活的热爱,也不该突然就提出结婚,并且是一周之内。他受到的刺激太大了,他肯定是一边工作一边想着我,想着结婚的事,想着怎么能让我也过上像你那么豪华的生活,一定是的,我太了解他了,一定是的。”辛恬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能怪你呢?恬恬,别胡思乱想了。”叶真真难过地搂着表妹的肩膀,“我们还是要等到明天的结果出来,万一没有什么转机的话,我们就该为晓枫的量刑做工作了,只要我们赔偿足够多的钱,满足患者家属的要求,就好办了。顶多也就一两年。”
“一两年?一天怕他也受不了啊,他是个自尊心多么强的男人啊?我现在就担心他会想不开。”
“不会的,晓枫是男人,男人就该有担当。想到还有父母,还有你,他不可能做傻事的。”
“不是,姐,你不知道,有时候他们男人真的很脆弱的,比女人还要脆弱。”辛恬哭倒在床上。
叶真真深吸了一口气,她觉得此时她该冷静,为这一对苦命鸳鸯担当些东西,便站起身来,严肃地说,“恬恬,现在你必须听姐话,别再哭了,我现在去给你做饭,你给我好好吃饭,别让身体垮掉。然后明天我陪你一起去见死者家属,和他们协商赔偿的事情,要多少钱咱都给,我有钱。再找章桐帮忙,伺机见一见晓枫,你必须勇敢,必须有担当。你要让晓枫看到一个永远支持他爱他的辛恬,这样他才能有信心渡过这个难关,重新站起来。要是你怨天尤地,哭哭啼啼的,晓枫的心还不等服刑就先碎了,你懂吗?”
辛恬望着表姐严肃的脸,哭着点点头。
晚上,叶真真打电话给章桐,问他那边有没有熟人,让他帮忙通融一下,见一见林晓枫。章桐听到这个噩耗大吃一惊,问明了事情的经过,长叹不己,“真真,那边我倒是有认识人,不过见面可能是有困难,人家有规定的。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去见他,这该没问题,然后我把你们要说的话带到。”
“也行啊,另外章桐,你在那边一定帮帮忙,把量刑减到最轻,可以吗?”
“这还用你说?我会尽最大努力的。你好好劝劝辛恬,事已至此,还要往好的方面去想。关于赔偿也不要太有负担,到时候我会出一份力。”
“谢谢你,章桐,钱的问题暂时先不劳烦你,能在法院那边帮上忙已经很感激你了。”
“这么客气干嘛?”章桐叹口气,“你也宽心,该办事办事,上班可千万不要心神不宁,万一你再出点什么事,还叫不叫我们活了?”
叶真真真想笑,可是却笑不出来,他竟然总是和郑铮说出同类的话来。
“怎么不吱声?嫌我乌鸦嘴了吗?”章桐问。
“没有,没有,怎么会?”叶真真连忙说,“那就这样吧,我干脆请几天假,不然恬恬一个人怎么办?也免了你们为了担心。”
“这样最好,太晚了,你们睡吧,明天我抽空过去看你们,再见。”
叶真真放下电话,开始琢磨赔偿的事。自己长期在医院,这方面了解的还不少。一般医疗纠纷的赔偿不会太多,就算最严重的事故,不过二十万左右就应该能打点下来。谦哥留给自己的卡上,远不止这个数目。她本来是不想动一分钱的。自己每月有几千块的收入,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那么多钱干嘛?如今林晓枫出了事,不知要多少钱才能息事宁人。不管多少,哪怕人家要一百万,为了恬恬,她也决定给凑出来。相信谦哥会支持她的。想到这里,心里稍微宽松一点,至少钱不是问题。自己也该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面对无法预知的问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