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文诚〈孟子〉学习笔记555,12-14-3,告子章句下14-3》
【"其次,虽未行其言,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
今天是丁酉年癸丑月丙辰日,腊月初八,2018年1月24日星期三。今日腊八节。
上一节开始,孟子细述三就三去的情境,即,最理想的情况是领导人用他,其次是能敬他,最低层次是能养他。
第一种情况下,君子的原则是道合则留,不合则去。如果提上去的意见敷衍了事,提上去的方案束之高阁,那么,即使礼貌未衰,也要辞职走人。
这一节却说"虽未行其言,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意思是说,虽然没有按他说的去做,但如果恭敬礼貌地迎接他,那就去做他的官,跟他一起干。
这不矛盾吗?
前面刚说"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礼貌没有衰减,但不按他说的做,那就辞官。怎么一转脸又说,没有按他说的做也没关系,只要恭敬有礼就做他的官呢?
怎么理解呢?
我的理解是"开始与本质"之别。
竺道生之前,大家普遍认为人性之外,别有一个不同于人性的佛性。人是通过自身的起点,通过渐悟过程,最终超越自性,达到佛性。竺道生提出说"人人都有佛性",也就是说,不存在仅仅作为起点的人性,也不存在存在于终点的另一个佛性。所以,不需要通过渐悟的方法,他认为认识是一种顿悟现象。为此学说,他被当时"首都"的佛学界摈出,即开除了,"驱逐","流放",直到数年之后《般若泥恒经》译出,庐山的慧远大和尚凭其德望力挺,才得以"恢复名誉"。竺道生何等背景啊,他是鸠摩罗什的高徒,就这一条,就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信用背书,但是,这样一道佛学界的免死金牌也会失效,可见,"开始"和"本性"之论,不是简单的学术课题,其重大性,由此可见一斑。
"开始"和"本质",谈的似乎只是一个顺序问题,却绝非简单的顺序问题而已,而是世界观问题。前者认为另有一个佛国世界,后者认为人世就是佛国,烦恼即菩提,菩提即烦恼。
《孟子》的这二节,面对同样的"礼貌未衰",一去一留,原因是这个貌似没什么区别的"礼貌未衰",本质上却存在两种不同性质的区别。
怎么认识这种区别呢?我认为借用"开始"和"本质"这两个现成的概念,稍加运用,正可用于解其谜团。
第一种情境和第二种情境,从一开始其实就不一样,用现代语言表达就是预期和承诺不同,所以,目标和要求就不同,彼此之间订立的(当然是隐性的、不言而喻的)义务就不同。比如说第一种情境,我们的目标是王道天下,在这样伟大的目标面前,礼貌算个什么啊,实在微不足道,不仅礼貌未衰什么都不是,就是普通一些的道义也不在考虑之内。《论语》里讲了孔子回答子贡问"管仲仁不仁义?"的故事,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子贡问:"管仲不是仁人罢?桓公杀掉了公子纠,他不但不以身殉难,还去辅相他。"
孔子道:"管仲辅相桓公,称霸诸侯,使天下一切得到匡正,人民到今天还受到他的好处。假若没有管仲,我们都会披散着头发,衣襟向左边开,[沦为落后民族]了。他难道要像普通老百姓一样守着小节小信,在山沟中自杀,还没有人知道的吗?"
当然,这种重大性绝不是简单的量的区别,如个人、集体与国家,而是文化层次上的质的区别。这是题外话,但又是非常值得一提的题外话,已经讲到这里了,其势已至此,就该提出来,留一段延伸思考。
言归正传。
如果双方最初的梦想和约定是以王道天下为目标,如果最终双方的关系却仅仅落实到礼貌层面,最初的约定就是谎言了。
而本节所说的情境则完全不同,从一开始就没有涉及到这一类重大目标。这种情况下,能敬贤就是好领导,有什么道理不跟他一起干呢?
如果两人的初始状态,情义未孚,没有达到"采纳其言,付诸实施"的层次,但作为领导人,能够做到内致其敬,外隆其礼,没有表现出丝毫骄慢之心,说明此人有敬贤的修养和理念,能干成事的概率就很高,那就跟他干。只要礼貌未衰,就要坚持。但如果开始有礼而日渐衰薄,慢慢不如起初状态,说明想法变了或者中间有小人挑拨,这种情况就很难指望能干成事,那就君子避色,辞官走人。
这是第二种,根据礼意盛衰变化为依据,作出去留的判断和决定。
【学习参考书目】
《四书章句集注》朱熹著
《张居正讲解<孟子>》张居正著
《资治通鉴直解》张居正著
《读四书大全说》王夫之著
《孟子正义》焦循著
《孟子与滕文公、告子》南怀瑾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