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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酒不只是液体,是藏在琥珀色的月色。忘记时间的酒,是不是可以到第九十九个春天。
我讨厌等 等雨停 等红绿灯 等排队轮到自己 等电影开场 等你的消息 我讨厌等 可我一直等。
我叫海棠,是一个酒保。
我天真的以为,来酒馆的人,都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很喜欢听故事,就像惊喜的发现,尘封已久的樟木箱里尘封的,多了一份从未出现的故事。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有许多故事,却讲给了一个陌生人。直到有一个带着海的气味的少女,懵懂的在吧台前。
当一个酒保不容易,我更想说的是酒保不简单。我见过许多古怪的人,他们要调的酒,我从来都没听过,但也从未失手。
这不,难缠的人又来了。
"给我最烈的酒。"
“能让人忘记时间存在的酒。”
沙哑的声音贴着木墙滑进来,带着海盐与铁锈的味道。男人肩头洇着大片水痕,皮靴碾过地板上的酒渍。
穿着灰绿色军大衣,头发肆意飘洒,直勾勾的看着我。沙哑的声音贴着木墙滑进来,带着海盐与铁锈的味道。男人肩头洇着大片水痕,皮靴碾过地板上的酒渍。
"是能让人忘记时间存在的那种。"
男人的喉咙突然发出类似海浪的呜咽,他从大衣内袋掏出半张烧焦的船票,日期停留在1942年1月2日,我认得出那个港口的名字——那里埋着所有没能返航的锚链。我往威士忌里多加了半滴苦艾酒。记忆突然翻涌出档案馆泛黄的航海日志,年轻的水手写下“1942年1月2日,月关是青灰色的,船锚刺穿了海底。”
我说了,我从未失手,一杯忘记时间的酒,会让你再睁眼就看到清晨的吧台上待支付的账单。
又是春天。
我总在擦拭虹吸壶时想起她的眼睛。琥珀色液体在玻璃管里缓慢上升,像极了某个黄昏她睫毛投下的阴影,轻得能托住一粒即将坠落的冰晶。
当雕花窗棂外的第一枝桃花探进窗子时,酒柜的深处传来细密的爆裂声。又碎了,等不到的酒和等不到了的人,会选择离开。我掀开橡木桶的手顿在空中,陈酿的青梅酒化作晶莹的星河倾泻而出,琥珀色的液体在月光里流淌成银河,惊醒了沉睡在软木塞里的1988年春天。
我仍然记得那年巷口的凤凰木开得正盛,穿水手服的少女总爱把揉皱的情书塞进酒瓶。她说等梅子成熟时再来取,却始终没有等到约定的季节。她的第一瓶酒,一直在我这里,我和她有个约定,我却记不清了,也许是过了太久。只记得她说要放好几个春天,青梅酒才能解封。直到某个清晨,我发现压在吧台玻璃板下的泛黄信笺,字迹晕染着青春少女特有的圆润:"妈妈说青梅酒要藏够九十九个春天才能解封..."
她不知道,我这个酒保,见不到九十九个春天。
此刻吧台前踮脚的姑娘正摇晃着银链拴着的海玻璃,虹彩好似在她浅绿衬衫上流转。我的记忆恍惚中,玻璃柜突然发出轻响,二十年前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从酒标背面探出头,用蜡笔在雪利酒瓶上画歪歪扭扭的星星,闪耀在琥珀色的液体中。她手腕内侧的胎记与海玻璃纹路产生共鸣,某种超越时空的频率在空气中震颤。
我发现橡木桶的年轮里嵌着枚海玻璃,与春日少女的项链产生的纠缠,我知道,这已经不再普通。当我轻敲桶身,竟听见遥远的潮汐声——原来十年前那场飓风卷来的不只是龙舌兰,还有无数被封存在时空褶皱里的秘密。
酒柜深处,1992年的龙舌兰酒瓶突然浮现水纹,倒映出青年时期在酒庄工作的我,正在为失去爱人而酿造永生之酒。
又到夏天。
蝉鸣撕扯着午后的闷热,穿香云纱的老太太颤巍巍捧着漆木食盒推开门。她怀里的漆木食盒飘出荠菜饺子的清香,浸透艾草汁的糯米团在阳光下泛着翡翠般的光泽。"海棠啊,"她抚摸着吧台上留有刻痕的搪瓷杯。
"你爸临走前说,等枇杷酿好了要给你开个庆功宴。"
角落里传来瓷勺轻碰杯沿的声响,恍惚间又见那个举着奖状满院奔跑的少年。玻璃柜深处,1989年的葡萄酒瓶突然泛起涟漪,倒映出老人在葡萄园劳作的背影。老太太忽然哼起闽南调子的采茶歌,我这才发现她耳垂上摇晃的珍珠,正是当年父亲获奖时佩戴的胸针。
暮色四合时分,穿牛仔外套的青年带着吉他闯进来,琴箱上贴着褪色的车票。他弹起《加州旅馆》的旋律时,我往他酒里添了勺自制的桂花蜜。
"你知道吗?"
青年突然停下拨弦。
"每次弹到这里,我总觉得副驾还坐着当时的她。"
窗外的流萤忽明忽暗,酒柜玻璃映出无数摇晃的星子,某个瞬间竟与青年瞳孔里的光斑重叠。
吧台暗格里躺着张泛黄的乐谱,铅笔标注的德文花体字写着:"Für Elise——致永远坐在副驾驶的女孩"。琴箱夹层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1997年的公路上,青年与穿白裙的女子在加油站合影,背景的霓虹灯牌写着"醉月轩"。
又是秋天。
银杏大道铺就金毯那日,灰色风衣的旅人拖着行李箱徘徊在巷口。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枚崭新的素戒,却在问及婚期时突然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老板,"
他举起泛黄的信笺。
"这是我妈临终前让我转交的。"
信纸上是她亲手绘制的酒馆平面图,某个角落标着"秘密基地",旁边注着稚嫩的笔迹:"妈妈藏在酒窖里的星星,是要尘封99个春天的青梅酒"。
当第一场秋雨打湿青石板时,我在酒窖深处发现了那个贴着芭蕾舞裙贴纸的铁盒。褪色的天鹅绒首饰盒里躺着水晶鞋造型的酒杯,杯底刻着"致十六岁的追梦人"。
记忆突然闪回暴雨夜蜷缩在吧台角落的芭蕾舞演员,她发梢滴落的水珠在柚木地板上晕开涟漪,像极了此刻窗外被打碎的月光。仍然带着海的气息。
月光漫过酒桶时,我发现橡木桶的年轮里嵌着枚海玻璃,与春日少女的项链产生共鸣。他轻敲桶身,竟听见遥远的潮汐声——原来三十年前那场飓风卷来的不只是龙舌兰,还有无数被封存在时空褶皱里的秘密。
酒柜深处,1992年的龙舌兰酒瓶突然浮现水纹,倒映出青年时期在酒庄工作的我,正在为失去爱人而酿造永生之酒。
又到冬天。
平安夜飘雪时分,穿红色围巾的孕妇捧着保温桶推门而入。她呼出的白雾化作了冰晶,结成了星星。我至今记得她轻声哼唱的摇篮曲,和襁褓中婴儿响亮的啼哭交织成最动人的圣诞颂歌。如今那个系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总在放学后跑来,踮脚在酒标上画小星星,说要把全世界最甜的秘密都藏进醉月轩的酒窖。
昨夜打烊时,我发现吧台暗格里多了枚生锈的八音盒。当转动发条,《致爱丽丝》的旋律流淌而出,月光忽然透过天窗洒在墙角的橡木桶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木纹竟拼凑成星座图谱。端起最爱的陈年波特酒,忽然听见时空交错的声音——1997年的雪夜,年轻的诗人正在给未来的自己写信:"致2025年的你:如果此刻有穿浅绿衬衫的姑娘询问彩虹,请告诉她,每道虹光里都封存着一个未寄出的春天。"
酒柜最深处的月光瓶突然悬浮起来,内部液体呈现克莱因蓝的漩涡。我看到无数平行时空在瓶中闪现:1987年少女未能寄出的情书化作蝴蝶飞出窗外;1992年飓风中的恋人相拥在龙舌兰酒窖;2005年老人在葡萄园里埋下刻有"致海棠"的酒瓶...
第九十九个春天。
是的,已经九十九个春天了。酒馆的门踏进来了许多人,吧台依旧崭新,我说了,我不是一个简单的酒保,所有的一切,和之前一模一样,只封存的酒应该丧失了风味。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酒柜最深处的月光瓶仍在等待主人,携带的海的气息即将消失殆尽。有人说里面装着流星划过的轨迹,有人说是某年除夕的烟花残烬,而我知道,那是所有故事开始前的寂静,是所有相遇都未曾言说的伏笔。当春风第九十九次叩响门环,老铜铃便叮咚作响,如同岁月永不停歇的涟漪。
玻璃柜突然泛起雾气,二十年前的少年与老年的自己隔着时空对望。吧台上的海玻璃项链折射出彩虹光晕,照亮了酒标上所有被不同年代顾客画下的星星——那些孤独的、期待的、错过的光芒,最终都汇聚成醉月轩穹顶的银河。
某个清晨,发现自己的银丝里缠绕着樱花瓣。当转动橡木桶暗格的铜锁时,九十多年前那封未寄出的揉皱的情书飘了出来,墨迹在时光里晕染成葡萄酒渍。
窗外春雨淅沥,仿佛听见少女轻声哼唱:"等到青梅酿成酒,我便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