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雕像

  操场上的那尊雕像堪称奇观。以一个高中生的角度来描述的话,我觉得她很漂亮,身材很好,我怎么知道她身材很好?诸位自己猜测,我不能写,写了又要被老师骂。她的左手,看上去像是在撩头发,又像是在摁着自己的脑袋抓狂;她的右手,优雅地放在了我不能写出来的地方;她的表情,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被作者给很巧妙地掩盖过去了,所以我们只能看见一条圆润的胳膊以及胳膊下露出的那点微翘的嘴角。她脸上其余的地方都被阴影覆盖,看上去倒也不算太奇怪,毕竟我们这些高中生的注意力都在其他地方呢,那些地方,雕像的作者可是下足了苦功夫,由不得我们不发出一阵阵赞叹。

  这尊雕像,昨天傍晚放学的时候还没有,今天一大早就凭空出现了。校门口的保安说,昨天他于晚上九点半准时检查完了所有教学楼,在确保门都锁了,灯都关了,整个学校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异常后,他就关上了学校的大门,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他的家就在学校旁边,而他在路上也并没有发现什么扛着一个人形雕像的可疑的人。他的一番叙述更加重了我们的好奇心,大家纷纷推测说这尊雕像是老天给与我们的奖赏,让我们从枯燥乏味的应试生活中得到一丝清凉的甘泉;不那么神经质的人给出了合理的假设,那就是有人带着雕像,早就藏进了校园,趁昨天保安离开校园后悄悄地把雕像搬出来放好,然后继续躲在学校里,待到第二天早晨再混进正常的学生当中逃之夭夭……一个戴着眼镜的,看上去十分聪明的男同学反驳说:“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神秘人的目的何在?把这么一个……”这时他又羞涩地瞟了一眼姿态婀娜的雕像,咽了口唾沫,然后吞吞吐吐地继续说:“这么一个……尊……美丽又淫荡的雕像放在操场上,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同学们哗然,或许是“淫荡”二字激起了他们更加淫荡的想象,又或许是眼睛男同学的问题让他们的猜测终于步入正轨。大家的说法五花八门,有人还是坚持这是老天爷的奖赏;有的人说这或许是高中的官方姿态,为了给我们这些高中生灌输合理的性知识;又有人猜测说这是某个老师的艺术杰作,那个老师由于害臊于是只能以这种方式把自己的作品公之于众……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亦乐乎。就在这时,学校的广播里传来了校长严厉的声音:“请同学们远离雕像!再重复一遍,请同学们远离雕像!”


  “你神经病吧!”年轻姑娘红着脸,愤怒地大叫。

  少年不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他反而觉得在商场公然朝自己大吼的年轻姑娘才是神经病。

  “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没有恶意的……”少年赶紧用抚慰的语气解释。

  “滚!”年轻姑娘朝少年恶狠狠地摆了摆手,有几个逛街的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少年不依不饶地说:“请你给我个机会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年轻姑娘鼓起嘴巴,嚼了嚼,啪地一声将一口唾沫喷在少年的脸上,然后勉强昂起头,假装从来没有遇见过少年,甩着手扬长而去。

  看着姑娘得意洋洋的背影,少年苦笑一声,转头离去了。


  分开人群,校长板着脸走到了雕像中央。他看了看雕像,又看了看围在底下的我们。

  “干什么,都不上课了?”低沉的声音响起,四周无风,一股黑色的寂静裹挟着校长的西装。

  我们都不说话。校长侧头看了看雕像,眼角抽了一下,然后又看向我们,用右手拇指朝雕像狠狠地戳了戳,说:“这东西,对你们的学习能有好处?”

  聪明的男同学低声说:“不能。”

  “对咯,不能,”校长的嘴角冒出白沫,说话声渐渐高昂了起来:“你们知道还有多久高考吗?”

  “817天。”我们齐声说。

  “对咯,817天。”校长满意地挺起了腰。“只有817天了,817天是个什么概念?”他忽然伸出手臂,迅捷地指向天空:“抛开你们吃饭睡觉上厕所的时间,你们是否认为,817天,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

  “我们不这样认为。”我们齐声说。

  “那你们知道,为了看这尊雕像,你们浪费了多少时间吗?”校长越说越激动,不由得怒目圆睁。

  “我们不知道。”

  “7200秒!”校长喷出口水:“宝贵的817天中,你们,为了这么个骚东西,浪费了7200秒!”校长激动地伸出手,不小心打在了雕像那我不能写的地方,雕像摇晃了一下,我们看见那不能写的两个东西似乎摇摆了起来,不仅发出一阵惊呼。

  “就是!”校长接着慷慨陈词:“7200秒,可是做多少题了?谁能回答一下?”

  “126道。”聪明的男同学低声说。

  “126道题!”校长高举双手:“整个高考也不过百来道题吧,同学们,我都不敢相信我将要说出来的话!你们大家,为了这尊雕像,几乎毁了一次高考!一次高考啊!!!”校长仰天长啸,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们对不起高考。”我们齐声说。

  校长迅速恢复了镇定。“很好,”他理了理西装,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只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指了指雕像,说:“自觉出来个人,把这东西给我销毁。”


  少年面前放着一个白色的瓶子,盖子已经拧开,搁在一旁,瓶里的白色药片散发出一股生涩的气味。

  “吃饭啦~”卧室外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少年赶紧把瓶子盖好藏起,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饭厅。

  父母早已面带微笑坐在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前了。

  “我给你做了红烧肉。”母亲慈祥地说。

  “我让你妈给你做了红烧肉。”父亲和蔼地说。

  “你爸说你在长身体,所以我给你蒸了三个鸡蛋。”母亲温柔地说。

  “你妈真是个好妈,这么多饭菜,我们今天能吃完吗?”父亲笑着说。

  少年落座,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

  “对了,我只是不经意间问的哟,你前天的月考,考了第几名呢?”母亲边往自己的碗里盛汤边说。

  “不想说也行,我们可以先吃饭。但是关于妈妈的问题,爸爸我也很好奇呢。”父亲夹着红烧肉的筷子悬在半空中,红色的汁液滴在饭桌上。

  空气凝滞,少年嚼肉的声音出奇刺耳。

  “孩子他妈,我们吃饭吧,看来儿子他不想说。”父亲看向母亲。

  “孩子他爸,你说得对,儿子不想说我们也不可以勉强,吃饭吧吃饭。”母亲看向父亲。

  父母同时又看向少年,少年嚼肉的声音更加刺耳。

  “第三名。”少年说。

  “我就说,我们的儿子,是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母亲往少年的碗里舀了勺蒸蛋。

  “第三名,真厉害,比上次还进步了一名!”父亲终于把筷子上的那块红烧肉给放进了嘴里。

  “不要以为我们只关心你的成绩哟,无论如何我们都会爱你的。”母亲给少年夹了块西蓝花。

  “成绩不重要,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父亲摸了摸少年的头。

  “孩子他爸,你觉得我们的儿子谈恋爱了吗?”母亲看向父亲。

  “孩子他妈,我觉得他这么帅,就算谈恋爱也无可厚非吧?”父亲看向母亲。

  “孩子他爸,我觉得,高中生还是不要早恋为好呢。”

  “孩子他妈,你说得对,但是如果孩子想要谈恋爱,我们也不能加以阻止呀。”

  “孩子他爸,你觉得,我们的儿子谈恋爱了吗?”

  “孩子他妈,这个问题,要问我们的儿子呀。”

  父母同时看向少年,眼里充满信任。

  “没有。”少年开始咀嚼西蓝花。


  雕像不仅没有被毁,反而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参观。校内的、校外的、同学、家长,甚至还有许多老师都纷纷慕名而来,争先恐后地一睹雕像的尊荣。我们的学校成为了著名的观光胜地,校门口总是会聚集起一大帮闲人,他们窸窸窣窣,议论纷纷,嗑着瓜子喝着可乐,期待着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打响。

  那个看守大门的保安,忽然灵机一动,在校门口设了一个关卡,上面挂着一个横幅,红底白字赫然在目:“裸体女神雕像展,每人五元。”

  群众虽然对他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非常不满,但前来参观的游客不减反增,这当中有还很大一部分人是回头客,他们声称,“自己一见到那雕像,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夜长梦多火烧火燎。”他们发了疯似的每天都要花钱来见那雕像两三次,如果见不到就放声大哭,有的还扬言要砸掉学校。嫉妒的妻子们为了一探究竟,也抱着不纯的目的,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我们学校,但出去时她们却各个掩面而泣,那表情既像委屈又像同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心碎,反正从那以后她们的丈夫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看门的保安也趁机发了大财。

  奇怪的是,虽然人们对这尊雕像顶礼膜拜,但却没有一个人胆敢伸手触碰。雕像周围仿佛缭绕了一圈圣洁的光辉,凡是见过的人都会自惭形秽,收起自己肮脏的手指。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有过类似的体验。那天,好奇的我和另外两三个狐朋狗友讲定,说是一定要去摸一摸雕像身上那我不能写的两个东西。于是,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雕像的身边,其中一个朋友还端着一架拍电影用的摄像机,说是要记录下这一史诗般的时刻。

  我一向雕像伸出手就看见了幻觉。只见面前坐着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他歪着头托着腮,眉毛一上一下表示出十足的轻蔑。“真要摸?”他盯着我,仿佛盯着一个刚生下来的小马驹。

  想起与狐朋狗友们的誓言,我坚定地点了点头。

  少年叹一口气,说:“那你摸吧。”

  于是我更加努力地向前伸手,可无论怎么用力,我的手臂都只能僵在原地哆哆嗦嗦,那美好的不能写的东西明明就近在指尖了,只要能再往前挪哪怕一厘米就能碰到,可是挪不了,何止挪不了,我的手抖得像筛糠,根本就不听使唤。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永生难忘。我看见一屡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我手臂上的血管,然后,皮肤裂开,金色的光芒带着鲜血从裂口处喷出,溅了我一脸。我想尖叫,可是叫不出来,眼睛也闭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金光把我手上的皮、肉、筋全都剥离,只剩下一条惨白的骨头,摇摇晃晃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我绝望地看向穿着白衣的少年,那少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问了我同样的问题:“真要摸?”

  我哭着摇头。

  后来,我的狐朋狗友告诉我,我刚一伸手就晕了过去,倒在地上翻白眼吐白沫,一副要死的模样,吓得他们赶紧找来了校医为我治疗。可是校医在我身上根本找不出任何毛病,而且过了半小时我就自己恢复了。摄像机记录下了这一切,我成了范本,宣告着雕像的神圣不可侵犯。


  “你好,你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你,而且已经认识你很久了。我有话直说,不管怎样还是请你把我的话听完。我跟踪你已经有两个月了,对你的步态,神色,衣着和生活习惯都可以说了如指掌。但是我心里并未觉得满足,所以我鼓起勇气,站到了你的面前,向你提出这个要求:请让我为你做一尊雕像吧。在这期间我会尽量做到不声不响,除了雕刻外绝不做任何多余的事,绝不提任何多余的请求,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空气。并且不用担心,雕像做好后我绝对不会拿给任何人看。我知道这很唐突,也很莫名其妙,但我并不指望你能答应,现在我站在你的面前说出这番话,也就等于主动暴露了自己的行迹,所以如果你拒绝,我就保证永远不再跟踪你,也不提什么雕像,从此彻底消失。”

  这番话,少年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每次他借口晚自习离开家,都是为了找到自己跟踪的女孩并向她们说出这番自白,除此之外他别无所求。某种奇怪的意识让他对跟踪女孩十分执着,人们常常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为这个世界精心雕刻的面具也只有在独处的时候才会消解,所以少年觉得,跟踪女孩,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对这个女孩最本真的那一面的占有。他占有了她们最不为人知的一面。

  可是,就像少年自己坦白的那样,光是跟踪已经渐渐无法满足他了,他想要更多,更多,可是什么才叫更多呢?稍一思考,少年就明白过来,所谓的更多,其实指的就是肉体。观察一个个女孩像精灵一样释放自己固然美妙,但看归看,总不能没有一点实感吧?少年渴望触碰到女孩们的肉体。

  “你要造个多大的雕像啊?”女孩好奇地问。

  少年吓了一跳,一般的女孩在听了他的自白后都会反应激烈,要么扇耳光要么吐口水,他还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像样的回答呢。

  “嗯……大概有我手掌那么大?”少年吞吞吐吐地说。

  女孩的眼里放光。“你会雕刻?”

  少年老实地说:“我不会雕刻。”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那你如何给我造雕像啊?”

  少年的脸刷的一下红了。“造……造雕像是门技术,而找到合适的模特却是命运,我的计划是先找模特,后学技术。”

  女孩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然后说:“那好吧,我可以给你当模特。”

  少年惊慌失措,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当真的有人肯给他当模特时,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孩看着他尴尬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只见她拿出手机,走到少年跟前,温柔地说:“我们先加个微信吧,你想好了以后再联系我。”


  突然有一天,学校里来了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男人。他步伐坚定,目不斜视,一进校门就直愣愣地朝雕像走去。

  拥挤的人群也不知为什么自觉地为他让出了一条道,我看见那小个子面对着雕像,凝神细视,时不时还伸出右手摸摸自己青色的下巴,仿佛在目测这尊雕像的臂长身高以及胸围。突然,众目睽睽之下,那小个子张开炭黑的五根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紫色的弧,再一看时,雕像的那我不能写的东西就已经被他给包在手里了。寂静弥漫,热气蒸腾,还没成熟的枫叶提前纷飞,一只黄鹂落在雕像的脑袋上,看上去十分困惑不解。

  足足过了有半分钟,人们才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炸开了锅。仿佛发生了地震,人们喧闹着四散奔逃,雕像周围涟漪似的散开一环环人浪,不计其数的人被更加不计其数的人踩在脚下,痛苦的叫喊声不绝于耳,我听见婴儿的啼哭,男人的咒骂,女人的奸笑,发了疯的人群洪水似的将我冲出了校门,看门的保安大惊失色,他先是看见远处弥漫开黑压压的一片阴影,然后是不计其数的鞋,铁蹄般践踏着校园的水泥地,扬起一路黄沙铺天盖地朝他压来。

  慌乱中,那个小个子嘴角带笑,手还放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直到人们失去信仰的尖叫渐渐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为止。一片狼藉中走来了我们的校长,他也面带微笑,不过比小个子的更加阴险。

  “喂,你,好样的。”校长竖起了大拇指,“我就说,一个雕像,和高考都沾不上边,哪儿能有这么大的魔力?”说着,他走到小个子的面前,也伸出手,触到了雕像的肩膀。

  阴云密布的天空划过一道血红的闪电,隆隆雷声中,校长的脸庞被照亮一下就熄灭了,再看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具燃着闷火的焦炭。

  “老子的女人也是你能碰的?”小个子轻蔑地吹了口气,校长就化成了一缕黑烟,随风而去了。


  孩带少年进入了一所学校。

  学校并不算大,绿化做得很漂亮,红色的200米跑道新铺了沥青,月光明朗,跑道潮湿,闪烁着冷清的光芒。操场右侧有一座台阶,通往篮球场,而围绕着篮球场的是参差不齐的灰色教学楼。整个学校就这么大,一眼可以览遍,没有什么多余的设施。

  女孩带少年走进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学校明天才开学,没有什么人在,只是偶尔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工人或者保安模样的成年人不知从哪窜出又不知从哪消失,而这人对女孩和少年没有一丝兴趣。他们可以想走多久就走多久。

  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女孩在靠台阶的一边停了下来,手指着红色的沥青地面。少年看向她指的方向,什么也没有。

  女孩说,“我当时就是站在这里,当众进行自慰的。”

  “当众干嘛?”

  “进行自慰。”

  如果是白天,少年肯定会假装关切,可是一夜寂静中少年却只是很想笑。

  “你别笑,这可是真事儿。”女孩看上去有点生气。

  “可你为什么非要干这事儿不可呢?”少年终于还是笑出来了。

  女孩抿着嘴,勾起嘴角,简单地说:“当然是被逼的。”

  少年收住笑意,他能从女孩若无其事的语气中听出一点悲伤,像灰烬一样。

  “当时也是一时昏了头,没有多做考虑,”女孩接着说:“他说,如果你爱我的话,你就应该站在操场上当众进行自慰。我心里一想,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强有力的证明呢?我确实爱他,但是爱并没有考试,也没有排名,更没有逻辑,不能推导也不能编写,没有人能发表一篇论文来论证爱情的合理性,而我们早就不习惯这种不科学的东西了。所以,为了能让他明白我的心情,我可以不顾一切。”

  少年仔细想了想,说:“但应该还有不那么极端的方法吧?”

  “没有,”女孩说得斩钉截铁:“就算有,我也是不会相信的。”

  “你做事真绝。”少年说。

  “你也差不多吧,”女孩盯着少年的眼睛,说:“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造什么雕像的。”

  少年苦笑一声,看着女孩一副期待的模样,只好做出解释:“我从来就无法处理真实的感情,”少年说,“对我来说,爱情当然是好得不得了的东西,但人不可能只有爱情。担忧、嫉妒、傲慢、喜新厌旧、患得患失,我觉得这些东西特别多余,但又的确是不可避免的。”女孩听得很认真,少年受到鼓励,继续往下说:“我曾和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儿交往过,但还没过两个星期我就无法忍受了,当最初的激情渐渐平静下来,人性中更加真实的东西就像深海里的鱼一样一波波往上涌。明明只能在深海存活,为什么非要游到浅水区来不可呢?我看见那些愚蠢的鱼一个个被自己身体内的气压胀裂,浓浓的血腥弥漫开来,原本清澈的海水一下子就布满了破碎的鱼鳞、翻白的的肚皮,以及各种奇怪的内脏……”少年哽咽了一下,继续说:“然后我就变成了鲨鱼,把所有的污秽都吞了个一干二净。”

  女孩满脸悲伤。“所以你就想到要造一个纯洁无暇,没有鱼甚至连海也没有的雕像?”

  少年反问:“所以你就当场自慰?”

  他们相视一笑。明月当空,笑声惊动了地上积起的水洼,水波泛起,映月破碎。

  “我当时的姿势,回想起来应该是这样的。”少年看见女孩轻盈地跳了几步,走到月光下,然后伸出左手撩起头发,再把右手放到了那个不能写的地方,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的五官,少年只能看见她带笑的嘴角。

  “为什么要撩头发啊?”少年问。

  “当然是为了遮住脸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很害羞的嘛。”女孩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说话声空灵得像是从月亮上飘下来的。

  天地之间一片苍蓝,空旷的校园里泛起轻雾,醉醺醺的保安早就消失得无隐无踪了。黛色的天空中没有讨厌的飞机,只有片片云絮,开玩笑似的缭绕着月亮。少年感到很满足,站在他面前的女孩沐浴着烂银般的月光,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那十分奇特的姿势,但是奇特又有什么关系?他见过比这更加奇特的东西。

  第二天,操场上出现了那尊雕像。


  我们得知,当那个小个子摸了雕像的胸以后,校长被雷给劈死了;我们还得知,当校长被劈死后,那个小个子开始在网上大肆宣传自己是“雕像的男朋友,”并宣称:“校长死了,雕像的诅咒已经解除,大家赶快去一摸为快吧!”

  于是,我,还有我的狐朋狗友,再一次壮起了熊心豹子胆,摄像机端在手,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雕像旁。我虽然心有余悸,但一想到校长因为摸这雕像而被雷死,我就觉得,她和我一定不是敌人。我闭上眼,心脏狂跳,冷汗直流,心想着被劈死那就劈死吧,反正临死前摸了一把那不能写的东西,也知足了。

  我当然没有死,我不仅没有死,我还几乎上了天堂,那东西的触感,我在这里不能写,写了又要被老师骂,诸位只要知道我因此而飘飘欲仙了三天就足够了。我的视频被上传到了互联网,于是人们再一次蜂拥而至,看门的保安也再一次收起了门票,不过这一次的横幅被他改成了如下标语:“裸体女神雕像展,看不要钱,摸一次十元,没有上限。”这次他一天赚到的钱甚至能抵得过他当保安一年的工资。于是,圣洁的雕像变成了世俗的雕像,凛然不可侵犯的部位被人们的手磨得油光黑亮,我们学校不得不暂停上课,以接纳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参观者。过了一个月,雕像失去了原先的轮廓;过了两个月,雕像的胸部被磨平;过了三个月,雕像丧失了神力,变成了普通的下流石膏像,人们失去了对雕像的兴趣,我们的学校继续开始上课,兴奋的高中生变成了普通的高中生,此时距离高考,还有712天。


  少年来到学校,满脸痛惜地看着那尊已经被摸得黑漆漆的,不美丽甚至有点丑陋的雕像。他从怀里拿出那个白色的瓶子,拧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吞了下去。他倒在雕像的脚边,看着天上的圆月,眼眶里积满泪水,于是月亮被搅动,像碎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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