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中独处

我坐在图书馆靠窗安放的单人书桌前,面前叠放着三本有待选出的书,我的胳膊肘下压着一本刚刚翻开阅读的劳伦斯《英格兰,我的英格兰》。我觉得很难在这四本书中选择出两本带走,它们已经是我在一架一架排列的图书中选了又选的。此时感觉遗憾的,一是图书馆规定每人每次只能借阅一本书,二是我家距离图书馆比较远,要抽出专门的时间来此。假若每次可以抱走至少五六本书,或者茶余饭后散步便可至此小坐,读上几页,将是多么幸福的事。

呼吸被人翻阅无数次的旧书所散发出的特有的气味,纸张,油墨,潮拥,手指在书页间探索留下的气息,霉味,耳边脚步轻轻行走,窃窃私语。所有这些,如此令人着迷。只有在图书馆,没有一本书对外售卖,只供人们来此借阅的图书馆,才有慵懒,缓慢,陈旧,厚重的味道。时光不疾不徐,黄昏在书架间悄然而至。

由玻璃窗看出去,v字型楼层与高高悬挂的广告牌形成一个窄少的三角形,将坚硬灰暗的钢筋支架隐蔽其后。再往外,是高于二层楼房的枝繁叶茂的槐树,绿色正浓,枝条顶端结满金黄色细碎槐米,微风拂动,阵阵清香飘然而来。树梢往上是三根黑色粗重的高压电线,将天空与树木隔为两段不同色彩的油画。有鸟儿在树梢间展翅盘旋,黑色音符般在枝叶与电线间跳跃,无声的旋律。再往外隔了一条车水马龙的路,在我这个位置并不能看到,但我知道它就在葱茏的树木下面,人来车往。马路对面,广播局高高耸立的楼顶探入云层,线条坚实硬朗。雨后的天空浮动大朵大朵白云,由北向南,缓慢,持续,无声无息。

刘易斯在《书店的灯光》中有一副插画,闲坐的小人儿怀抱厚厚沉重的书,一盏灯,一行字。“是谁传下这行业,黄昏里挂起一盏灯”。

图书馆,书店,写作,阅读。是谁传下这行业,黄昏里挂起一盏灯。荒芜孤独的生命旅途,这一盏灯是最不需要付出辛劳便可以获得的,忠实,坦白,不离不弃。有智者坐于对面,与你倾心交谈,聆听作者与读者共同心声。每一本书都是一个完整的不同的你意识之外的世界,走入,探寻,获得,愉悦,思考。在人群中独处,却并不孤独。

没有哪一段时间如现在这般轻柔飘逸,所有尘世纷扰统统隐入不知去向的暗处,无迹可寻。周身洁净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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