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几步、一回头、数行眼泪， 几天、一转身、数年心酸。
这次回到家乡，身为文雍的妻子柳家的儿媳，她几乎把所有的亲戚长辈都拜访看望了一遍，至亲至戚的姑舅姨俵和本家的叔伯婶娘，只要是还健在又住在柳家湾附近的都走到了，虽然条件有限但还是家家都有情到礼到。尽管平常里谁也没有在意过这些，各家各户各自过着不同的日子，互相的问候看望也少了许多，甚至亲戚家人之间因为一些小小的误解和矛盾而彼此冷眼漠视互不往来。
但是，当你本着至诚之心走近他们的时候，才会猛然发现原来这种关心和问候大家都是那么稀罕欠缺，内心都藏着一份真情善意，只是平常都藏在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皮硬壳里，不让人轻易碰触，看起来就是生硬冷漠。其实人的天性里都渴望着被重视被温暖，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馨雅一路拜访释放着自己的赤子之心，也释放了厚厚浓浓的亲情乡愁。当然，若不是个有心的人又没有长久地离开家乡，又怎么会有亲情乡愁，又怎么会明白它是什么呢？走一圈亲戚长辈家，犹如一次长长的灵魂的洗礼，涤荡去除了一路风尘散落在心里杂物，让心灵变得澄明剔透、温暖而安静。
馨雅似乎有异乎寻常的感知幸福的能力，她能从别人看来毫不起眼的些微细小的点滴之间感觉捕捉到幸福快感，所以她生命比绝大多数人都要甜，因为她享受到了更多的快乐，这不仅仅是一种天赋，更是一种修炼。是灵魂对生命最温柔的抚慰，最温暖的呵护，最仁慈的欺骗。
你若是彩蝶总会比美于鲜花，你若是蝙蝠只能飞翔在暗夜，心里有什么世界就有什么，黑心的人永远走不进光明的世界，冰冷的心又如何能享受得到阳光明媚的春天。所以幸福快乐的人不见得需要多少物质财富，不见得有多么聪明能干。灵魂若是贫穷了就算把整个世界给他也是没有用的。更何况区区蝼蚁之躯怎堪比浩瀚无垠的星空。
再见了，柳家湾。大姐大嫂姑姑们，能来的都来了，一包干豆角，一袋土豆干，几块酸水烤豆腐，几方烟熏老腊肉，几句送别的嘱咐，馨雅坐在车上只想哭，但她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为了这收拾不完的幸福，变得迟钝的神经和温暖的心灵让她说不出太多的话语，所有的心思刹那间全都变成了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哗哗地散落，一声声地叫她莫要哭，一句句地叫她路上要当心，一双双鼓励她的眼神，这都是心中的那个家乡的真正意义，而生命在这反反复复的离别相聚中也变得更加真实可靠了。
启动的班车渐渐远去了亲人的面容，模糊了故乡的轮廓，思念的新芽又在心田里破土而生，乡愁的种子再一次被深深地埋下。馨雅释怀了层层结结的念想，空心轻盈地步入下一个生命旅程。
班车上，柳桂文雅靠在妈妈的肩头，似要昏昏入睡又象若有所思，双手挽着馨雅的胳膊，时不时又搭在她的腰间，这是馨雅所需要的，她希望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与她的宝贝亲近，甚至希望时间能够变得慢些，不要那么快带走她和儿子的这种天性亲密。
看看眼前这个日渐独立而鲜活的小生命，那曾经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啊，她一直都觉得是那么神奇而不可思议，他来到这个世界对馨雅来说，点点滴滴都是刻骨铭心的，那是彻心彻肺生不如死的痛楚，那是挣扎之后心甘情愿的满足，那是她焚香顶礼的圣果，那是她倾心膜拜光荣，因为有他，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完美的女人，自己才不空来人间一回。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会牵动着她的神经，他疼她也疼，他困她也困。他的小手一次次碰触在自己的腰间会让她联想到文雍那有力而男性的双手。她无数次地默默仰望着天空祈祷，感谢上苍赐给她儿子和爱人。儿子的亲密带给她无比的宁静温馨，爱人的亲密给予她生命的渴望和激情，是他们让自己的生命变得真实而有意义。正在神游遐想间就听柳桂文雅抬头问她：“妈妈，你刚才很难过吗？”
馨雅看着儿子温情一笑说道：“不，那是妈妈有些承受不住的幸福。”
柳桂文雅有些不理解，又问：“那你为什么哭呢？那么多的眼泪，我都想哭了。”
馨雅耐心地给儿子解释：“妈妈没有哭，幸福感动多了就会变成了眼泪流出来。”
柳桂文雅听她如此说，就更加不明白了，继续问道：“不懂，我为什么越开心就越不会流泪呢？”
馨雅奇怪地笑笑，摸摸他的脸蛋儿说：“因为妈妈是个女子，而你是个男子汉。”
这一下柳桂文雅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明白了似的，他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懂了，难怪贾宝玉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原来这个也是有道理的啊，我一直都认为男女都一样是细胞做的，还笑他没学过生物学呢。”
馨雅本来只想随便说说就过去了，但儿子懂了的依据却让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做梦都不会想到十多岁的儿子竟然已经看了大人都看不明白的《红楼梦》，她不得不深一步地联想，他是只看了一部分还是全部都看了，那里面的有些故事和细节，他能看明白吗？他又该如何去理解和想象那些关于神与生命的故事呢？馨雅诧异惊奇又有些惶恐，她觉得自己应该向儿子说些什么，但一时又不知道怎样来说，只有故作平静小心翼翼地问他：“舅舅家有《红楼梦》？我咋没看到呢？”
柳桂文雅回答道：“你才回来几天嘛，肯定没有注意，我都看两遍了。”
馨雅更是吃惊：“《红楼梦》？看两遍？有那么好看吗？”
柳桂文雅诚实地说：“不好看，有时候闲得没事就翻几篇。只怪那神瑛侍者动了凡心惹出这一大堆荒唐故事，我只是想，若能把人与神的距离换算成光年，设置一个密码界面，只有懂得遵循规则才能来往，不能让神仙凡心偶炽就来打扰人间。让我们把绛珠仙子移植到地肥水美的地方，随她自愿成人成仙，不要她一生的眼泪来还，也不受委屈和欺骗。”
馨雅继续小心翼翼地探究儿子心里的秘密：“那里面你觉得谁最好？你最喜欢哪一个？”
柳桂文雅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削，当下就说：“不喜欢，他们要么特傻，要么特疯，要么特痴，要么特假，要么特坏，我都不喜欢。”
馨雅觉得有些担心，又问：“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最好最喜欢的人啊？”
柳桂文雅站起来凑在她耳边小声说：“有啊，妈妈你最好最漂亮，我最喜欢的就是你。”馨雅又是一阵感动心里热热的想要流泪，但她忍着扭头望着车窗外的大地天空，把乖巧的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