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写点什么。上学的时候,随时想要写,喜欢的诗词、值得深思的句子、一些情感或者说过的话,写在信里,写给任何人的信,写在明信片上,写在有着小屋和田园封面的日记上,写在自习室木质纹路的桌面,写在喜欢的书的扉页,甚至写在路过的一棵树。
近年来,一直忙碌,时间被很多事填满,却不能写出一个字,因为心渐渐空了。也有些担忧,这世间有几个会懂,或者想要去懂得的人呢,有些思绪不想被解读、被记起甚至留下印记。生命注定是局促又静默的,在每个清晨里渴望推开一面宽大的窗子迎风呼喊,又在每一个黄昏里选择沉默不语。因此,和一个人说话,不如说给一棵树。
年少时,和朋友说过来生想要成为什么的话题,我说过,如果有来世,我想要成为一棵树。固定在一方泥土里,不用挪动,不用思考,不用有烦忧,每日迎着阳光生长,在风雨里,在雾霾里,在街市的躁动和深夜的安静里,缄默或者瑟瑟而动。一棵树的生命会很长很长,遇见人世间无数的繁华或者萧索,经过无数的车流或者人群,我始终还是停在原地,不用漂流,不用寻找。如果一棵树有梦想或者方向的话,那肯定是向着天空、向着光的方向,并且在暗夜里集聚力量,穿透黑暗、泥土甚至岩石,桀骜、坚韧、自在,我想用所有坚定和自由的词形容一棵树,一棵梧桐,或者是一棵随风拂摆的垂柳,或者被修剪成奇怪姿势的龙爪槐。
中学时的校园,教室前面是一排高大的梧桐树,枝叶浓密,夏日里完全遮住了天空,我还因此写了一首诗,现在已经记不起具体的句子了。我常站在三楼的走廊栏杆前面,看这些树,吃过早饭的清晨,晚自习的课间,感受它们在春天萌芽时的冲动,夏日里随风涌动的自在,秋雨里点点滴滴的私语,冬天迷雾里枝桠间的萧索。有时候看见熟悉的人,从树荫里经过,迈着匆忙的步子,手捧一本厚厚的书。
后来的班级外面有一棵叶子坚硬的树,四季常青,树枝刚好长到二楼的高度,我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课走神时悄悄看着这棵树。这是一棵广玉兰,生长在学校的围墙外面,夏天时会开出大朵大朵的花,像一群落在枝叶间的白色鸽子。有调皮的同学爬上这棵树,翻越围墙,在树下面点燃碎纸堆,我只心疼这棵树。
有一首曲子《风居住的街道》,我喜欢了大概十六年。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体育场西面的有一条路,很少有行人,那是一条安静的路,我常常骑着单车,听着《风居住的街道》这首曲子,路的两边是年轻的水曲柳树,枝叶不甚繁茂,尚未遮盖天空,眼睛不用看路,抬头望向天空,飞快经过,就像是经过一条清澈的河流。我常常面对一棵树,什么也不说,思绪却是流动的。在去食堂的路上有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那里生长着一棵笔直的树,树干青色的,带有灰色的斑点,很细,双手就能握住。有一天我经过时,突然想写点什么,从斜跨的背包里拿出一支笔,写了两个字,只是写,不是刻(很反感那些在树干上刻字的残忍的人)。后来常常去看,下雨的早晨,或者日落的黄昏,想要仔细分辨这两个字,我离开学校时那两个字还在。
我现在工作的地方,单位外面的行道树也是一些梧桐,因为妨碍电路的缘故,已经被修剪得厉害,但是站在四楼的窗前,仍然可以看到一排疏疏落落的枝叶,梧桐树的对面伫立着一座眺望台,有些年月了,虽然被修缮了,红砖白窗,落雪时,有雪花斜入眺望台的影子,心间便升起一些怅然。
上下班的路上经过的街道也遍植梧桐树,我常常把电动自行车开到飞快,在浓密的树荫下面穿过,想一些心绪难平的事,大概每天来回只有两分钟的时间。心间的话讲给这些树,这是我唯一的自在与超脱。不是说给一个人,不是说给眼花缭乱的朋友圈,不是说给不愿再看文字的社交软件。语言是口齿、情境、心绪的结合,但是文字只属于内心。
有时候会梦见一些人,有时候梦见某个人在梧桐树的树荫下一路向我走来,走近了却突然醒了,有时候梦见自己在一棵树下坐着,天快黑了,等母亲回来。
如果有来世,我要成为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