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改变一生

在东南亚市集买回一尊青铜佛像当纪念品,没想到竟卷入跨国文物走私案。

逃亡途中我意外撞死一名背包客,绝望之下决定互换身份。

十年后,我以新身份成为古董商回到家乡。

母亲的墓碑前,意外发现另一个“我”的墓碑紧挨在旁。

扫墓的“母亲”放下白菊,轻声说:“儿子,那场车祸后我总觉得你还活着。”



粘稠的湿热空气像一块刚从沸水里捞出的厚毛巾,猛地捂在脸上,堵得人几乎窒息。曼谷廊曼机场的喧嚣裹挟着各种香料、汗水和劣质香水的气息,汹涌地灌进鼻腔。我扯了扯早已粘在颈后的衬衫领口,劣质西装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刺痒。周遭是肤色各异、步履匆匆的人潮,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噪音无休无止。我攥紧手中那个磨损得厉害的黑色尼龙背包带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背包里那件沉甸甸的“纪念品”,其棱角正隔着薄薄一层布料,生硬地硌着我的后腰,每一次呼吸都带来一次清晰的提醒。

十天前,这一切还只是个乏味工薪族心血来潮的度假计划。无非是想逃离办公室恒温空调下那令人昏昏欲死的循环,还有主管那张永远挂着刻薄挑剔的脸。清迈古城墙根下慵懒的猫,帕岸岛月光下泛着碎银的浪,那些明信片上的风景在我眼前晃过,最终却鬼使神差地把我引向了泰缅边境那个声名狼藉的“野市”——美塞集市。

那是个光怪陆离的漩涡。竹棚鳞次栉比,堆满了真假难辨的“古董”。空气中弥漫着烤昆虫的焦香、鱼露的腥咸,以及一种沉滞的、来自密林深处的腐败气息。商贩的眼睛像盘旋在腐肉上空的兀鹫,精准地攫取着猎物。一个干瘪如核桃的老头,蹲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前摊开一块油腻的蓝布。布上散乱放着几件锈迹斑斑的铜器。他的目光浑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吸引我的,是他枯瘦手指下压着的那尊小佛像。不过一掌高,青铜材质,绿锈斑驳,造型奇异,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狞厉之美。它不像寻常佛寺里那些悲悯祥和的金身,反而透着一种古老蛮荒的压迫感。

老头布满沟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伸出三根黢黑的手指。三百泰铢?我下意识地摇头。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指尖在佛像底座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状若六指手印的奇特凹痕上轻轻点了点。那动作极轻,却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感。最终,几张皱巴巴的美钞塞进他手里,换来了这尊冰冷的、带着泥土和铜腥气的小东西。它被我随意塞进了背包深处,像塞进一个无关紧要的梦魇种子。

噩梦的根须,在回曼谷的第一晚就破土而出,带着血腥味。

廉价旅馆房间的空调徒劳地嗡鸣着,吐出的冷气勉强驱散一点暑热。老旧电视屏幕闪烁着雪花点,声音模糊不清。我正歪在床上,疲惫得眼皮打架,屏幕上突然插播的新闻画面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国际刑警组织发出协查通报,追索一批近期在泰缅边境被武装分子劫走的珍贵文物。屏幕下方滚动的照片里,赫然出现了几尊青铜佛像的轮廓!其中一尊,那独特的造型、底座上那个诡异的六指凹痕……与我背包里那个该死的“纪念品”如出一辙!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短促、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开门!警察!” 低沉的泰语吼声穿透薄薄的门板。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恐惧如同毒蛇,沿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我猛地从床上弹起,目光惊恐地扫过狭小的房间,最终死死盯住那个躺在椅子上的黑色背包——那里面装着的,是足以让我粉身碎骨的灾祸之源。警察的敲门声变成了沉闷的撞门声,门框簌簌落下灰尘。

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一把抓起背包,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向那扇通向狭窄后巷的、布满铁锈的逃生窗。“哐当!”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锈蚀的插销断裂,窗框向外猛地弹开。刺鼻的垃圾腐臭味混合着热浪扑面而来。我几乎是翻滚着跌了出去,脚踝在落地的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甚至没敢回头看一眼那扇被撞开的门,连滚带爬地扑向巷子口,将身后旅馆里骤然爆发的混乱叫嚷声和尖锐警笛声狠狠甩开。背包的带子死死缠在手臂上,那尊冰冷的青铜佛像在狂奔中剧烈地撞击着我的肋骨,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死神的狞笑。

夜色下的曼谷街道在我眼前扭曲、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光怪陆离的万花筒。霓虹灯招牌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摩托车引擎的轰鸣震耳欲聋。我像一只被猎枪惊飞的鸟,慌不择路地冲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那辆破旧的二手皮卡,就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毫无征兆地从一条窄巷里猛地冲了出来。

刺眼的车灯如同两道雪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眼前的黑暗,将我的视野彻底剥夺。世界在那一刻凝固了,只剩下引擎绝望的嘶吼、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悲鸣,还有……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撞击声,以及某种骨骼碎裂的、清脆的“咔嚓”声。

时间停滞了。

我瘫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握着冰冷的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白色。冰冷的汗水顺着额角、鬓角滑落,浸湿了鬓角,滴落在颤抖的手背上。引擎盖在刚才那一下剧烈的撞击中扭曲变形,狰狞地向上拱起。挡风玻璃上,蛛网般的裂痕中央,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以一种缓慢而令人作呕的速度,蜿蜒向下流淌,在玻璃上留下几道狰狞的泪痕。

车灯的光柱,像舞台上的追光,无力地打在前方几米外那个蜷缩在肮脏路面上的身影上。那是一个年轻人,穿着典型的背包客装束——磨损的登山鞋,洗得发白的工装裤,一件印着某支不知名乐队的黑色T恤。一个硕大的、鼓鼓囊囊的背包甩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拉链崩开,里面散落出几件衣物和一些书本。他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只有那摊在他身下不断扩大的、反射着幽暗灯光的深色液体,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这片凝固的死亡空间里回荡。世界只剩下挡风玻璃上那刺目的红,和车灯照耀下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那声音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被恐惧冻结的神经。

不能被抓到!不能因为那个该死的佛像坐牢,更不能因为……因为这个人……背上杀人的罪名!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身份……那个背包……护照!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所有道德和理智。我猛地推开车门,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踉跄着扑向那具温热的尸体。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在他沾染了尘土和血迹的衣袋里疯狂摸索着。一个硬质的、方方正正的小本子!

我把它抽了出来。深蓝色的封皮,烫金的国徽。翻开,一张年轻、略带青涩、洋溢着无忧无虑笑容的脸庞在照片上看着我。名字:陈默。出生日期……和我如此接近。地址……另一个遥远的城市。指尖划过那张光滑的照片,冰冷的触感顺着神经蔓延至全身。那笑容,干净得刺眼,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甚至开始扫过巷口斑驳的墙壁。没有时间了!我发疯般地扯下自己背包里那个同样款式的、装着“林晚”一切的证件夹,将它胡乱塞进地上那个散开的、属于陈默的背包深处。然后,我抓起那个印着“陈默”名字的深蓝色小本子,还有他的背包,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与警笛声相反的方向,更深、更暗的迷宫般的后巷深处,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身后,那辆扭曲的皮卡、那具尚有余温的身体、那个名叫“林晚”的过去……都迅速地被吞噬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越来越响亮的警笛声中。

十年。

足够一株幼苗长成遮蔽风雨的大树,足够一座城市改换新颜,也足够将一个仓皇逃窜的亡命徒,打磨成一个名叫“陈默”的古董商人。新身份,新面孔,新职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青铜佛像带来的灾祸,在我无数次辗转流离、几近绝望的边缘,竟意外地成为了一根诡异的救命稻草——在缅甸边境一个充斥着硝烟和腐朽气息的黑市里,一个濒死的掮客认出了它底座上那个独特的六指印痕,并吐露了它背后足以让某些人疯狂的价值。我用它作为投名状,换取了进入那个隐秘而危险的灰色世界的门票,也换取了“陈默”这个身份得以在阴影中延续下去的一丝保障。青铜的冰冷和血腥,最终成了我赖以生存的土壤。

十年后,当飞机起落架重重地撞击在故乡城市的水泥跑道上,那股熟悉的、带着淡淡煤烟和工业尘埃气息的空气涌入鼻腔时,我竟感到一阵陌生的窒息。城市的天际线早已被陌生而冰冷的摩天大楼重新勾勒。我坐在租来的黑色轿车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的真皮包裹,昂贵西装下的皮肤却像爬满了细小的虫子。后视镜里映出的,是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的发型,眼神平静,甚至带着几分商人特有的、经过训练的儒雅。只有我自己知道,镜片后那双眼睛深处,是沉淀了十年的惊惶和无法融化的冰冷。我是“陈默”,一个归国考察市场的、小有成就的古董商人。不是林晚。那个叫林晚的人,早已死在十年前那个混乱血腥的东南亚夜晚。

清明时节的雨,总是带着一种缠绵的阴冷,细细密密,织成一张灰色的网,无声地笼罩着整个墓园。冰冷的雨丝飘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尖。我撑着一把沉重的黑伞,皮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小径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结了冰的心湖上。空气里弥漫着湿土、青草和焚烧纸钱留下的、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一排排沉默的墓碑肃立着,像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个冒名顶替的闯入者。母亲……那个在我仓皇逃亡前,只能通过公用电话亭里投下硬币才能短暂听到她声音的女人……她长眠在这里。十年了,我甚至不知道她何时离开,又是如何离开。墓碑上的名字,就是“林晚”这个名字唯一还存在的、冰冷的证明。

按照记忆中的方位,绕过几棵苍老的松柏。雨幕中,那块熟悉的区域渐渐清晰。脚步却像被骤然冻结的冰,死死钉在了原地。

两块墓碑。

并排而立。

左边那块,青石材质,碑面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洁净。上面清晰地镌刻着:

慈母 王秀兰 之墓

子 林晚 泣立

母亲的名字。下面那行小字,却像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狠狠劈中了我的瞳孔——“子 林晚 泣立”!

我的目光僵硬地、不受控制地转向右边那块墓碑。同样的规制,同样的冰冷。上面赫然刻着:

爱子 林晚 之墓

母 王秀兰 泣立

立碑时间,正是十年前那个夏天之后不久。

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瞬间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都浸透了墓园里的寒气。左边是母亲的墓碑,右边……刻着我的名字?那个名字……那个被我亲手在十年前抛弃、埋葬在异国街头的名字,竟然也在这里,以墓碑的形式存在着?谁立的?母亲吗?她明明……明明在我“死”后不久也……这混乱的碑文,这并排的墓碑,像一个疯狂而冰冷的玩笑,无声地嘲弄着我的存在。我是谁?那个躺在右边墓碑下的“林晚”又是谁?那个在母亲墓碑上署名“林晚”的“儿子”又是谁?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雨幕深处传来。很慢,带着一种老年人特有的滞重。

我猛地惊醒,如同受惊的野兽,下意识地闪身躲到旁边一丛高大茂密的冬青树后。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一个身影出现在小径的尽头,缓缓走向那两块并排的墓碑。她撑着一把旧得发黄的格子伞,背佝偻得很厉害,步履蹒跚,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深蓝色的旧式罩衫洗得发白,被雨水打湿,沉重地贴在瘦削的肩背上。灰白的头发稀疏地贴在额角。那张脸……那张刻在骨子里的、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清晰浮现的脸……是母亲!

她还活着!

时间似乎在她身上被粗暴地压缩又拉长。十年光阴,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在她脸上凿下了无数深重的沟壑。她瘦得惊人,嶙峋的骨架似乎随时要刺破那层松弛的皮肤。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慈爱和温暖的眼睛,此刻虽然浑浊,虽然布满血丝,却依旧顽强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亮。

她先走到右边那块刻着“爱子 林晚 之墓”的碑前,没有停留,只是目光极其短暂地在那个名字上掠过,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刻骨的哀恸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麻木?仿佛那下面躺着的,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符号。

然后,她蹒跚地挪到左边母亲的墓碑前。她放下伞,任凭冰冷的雨丝落在她灰白的发上、肩上。她伸出枯瘦的、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从臂弯挎着的一个褪色布包里,取出了一束小小的、沾着水珠的白菊。她弯下僵硬的腰,小心翼翼地将那束白菊,端端正正地放在冰冷的墓碑前。

雨,无声地落在花瓣上,凝聚成晶莹的水滴,缓缓滚落。

她并没有立刻直起身。她就那么佝偻着,一只手微微扶着冰冷的石碑,像扶着记忆中儿子的肩膀。她低着头,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雨丝沙沙地织着天地。

过了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她已化成了另一块石碑,一个极轻、极低,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耳畔的声音,穿透了雨幕的沙沙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妈……”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浓重的痰音,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儿子……”

她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又像是在确认墓碑上的名字。

“……那场车祸之后……”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总觉得……总觉得你还活着……”

冬青树后,我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冰冷的雨水顺着后颈滑入衣领,激起一片寒栗。伞柄从骤然失力的手中滑脱,“啪嗒”一声,沉闷地摔落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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