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花
我乡下老家的一块桑地隔壁，有一个又大又深的水塘，名字就叫大塘。大塘的周围原先栽种着大片的桑树，那时候生产队春秋两季都养蚕，收了蚕茧卖到县里的缫丝厂去，是队里的一大收入来源。
小时候，我和芳每次去田里割草放鹅的时候，她的母亲总要告诫我们：不要去池塘边玩！池塘里会有水鬼找替身。
芳是她们家唯一的女孩，所以全家人都很宝贝她。她的母亲实在不放心，怕我们偷偷地去玩水出什么意外，就讲了一个故事给我们听。
这件事发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村里有一对堂姐妹，大约十二三岁，正是像花朵一样鲜嫩可爱的年纪。两人同年又同班，因此十分要好，每天都形影不离的。
初夏里的有一天，两个人结伴到田野里去割草，割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热了，或许是累了想玩一会儿，就去不远处的桑树田里躲阴凉摘桑葚吃。
桑树田一块块的连成了一大片，田里一垅一垅栽种着排列整齐的桑树。桑树的叶子呈心形，是浅浅的绿色，叶子根部长着一小簇一小簇的桑葚，没有成熟的果子是浅粉色的，成熟的桑葚是黑紫色，放进嘴里咬一口，是甘甜的汁水。
桑树田里正有一个半大小伙在锄地，这小伙子她们认识，和她们是同班同学，长得黝黑壮实，大家都叫他虎子。
她们一边采桑葚吃，一边和虎子说说笑笑。虎子指着旁边的几排桑树对她们说：“我刚才在那边锄地的时候，看见那里的桑葚又黑又大，你们去那里采吧！”她们就嘻嘻笑着到旁边的桑树林里去了。
那边的桑树比较高大一点，结的桑葚果真又大又甜。她们一边采一边吃，正吃得高兴，忽然听见有人问：“桑葚好不好吃？”
她们闻声看去，是一个全身穿着黑衣服的女人，站在这一垅的尽头和她们说话。不知何故，她说话的时候还用一只手捂着嘴巴。
她们觉得这女人看着眼生，就问她：“你是谁呀？是哪个生产队的？你也来采桑葚吗？”
黑衣女子吃吃笑着说：“我不采桑葚，我只是来和你们说说话。”
“可是我们又不认识你！干嘛要和你说话啊？”姐妹俩看见她穿着一身黑，并且一只手始终捂着嘴巴，感觉很诡异，就大声喊虎子：“虎子虎子！你来看，这里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硬要和我们讲话呢！”
只听到虎子隔着几垅地“哎”了一声，问她们：“是谁啊？你们认识啊？”
“不知道啊，我们不认识她，你来看看认不认识？”姐妹俩的声音清脆响亮，隔着桑树传了过来。
虎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双手拄着锄头柄，踮起脚来看了看——他个子不高，要踮起脚才能看到外面。
然而他什么人也没看到，就说：“你们青天白日活见鬼啦？哪里有人啊？我怎么没看到？”
两姐妹嘻嘻笑着朝黑衣女子的方向指了指，说：“在那里，在我们这一排桑树的尽头，你快来看看嘛！”
虎子又把脚踮得更高了点，努力伸长脖子了看，却仍然没有看到人。他看见她们两个嘻皮笑脸的，疑心她们根本就是想合伙作弄他，便赌气不理她们了。
“奇怪啊，你这么大个人站在那里，虎子怎么说他没有看见你啊？”姐妹俩问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咕咕笑说：“他眼瞎呗！我不和你们玩啦，太阳这么毒，我都快热死了，要去那边的池塘里洗个澡。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姐妹俩摇摇头，野外玩水危险，她们也是被家里人反复叮嘱过的。黑衣女子就飘飘然地走了。
她们觉得奇怪，就又喊虎子说：“刚才真的有个女人，真的，没骗你，她说天太热要去池塘里洗澡，你没听到吗？”
“不要再骗我啦，我今天要把这一块地都锄完的，没工夫和你们玩！”虎子有点忿忿的。
姐妹俩蹲在树荫里割了一会儿草，桑树叶子并不浓密，挡不了多少太阳，她们热得满脸通红，额头都是密密的汗珠，就商量着说：”天真的很热呀，要是能喝口水就好了。不如我们也去那边的池塘洗洗脸喝口水吧！”
两个人说着拎起了篮子就走。走过虎子那边时她们问：”虎子，这么热的天，你锄地出了一身汗，一起去那边的池塘里洗洗手洗洗脸吧？”
虎子正又累又热的，心里很烦躁，就说：”要去你们自己去，我都说了没工夫了！”
不远处的那个池塘就是大塘。大塘在一个高高的土丘下面，土丘上是沙地，种着花生和红薯。大塘是不规则的圆形，周围见缝插针种着黄豆和芝麻。
她们走到塘边上，找了一块结实平整的地方，先小心翼翼地把一只手伸进水里，撩起水洗了洗手，池塘里的水清澈透明，塘边水里生长着水花生和金鱼藻，还有开着黄色花的荇菜。
她们用两只手捧起水泼在脸上，清清凉凉的，一下子暑热尽消。她们抬头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在远处的田里有人在劳作。
脸还有些热，她们看着清凉的水，有点受不住诱惑，就想脱了鞋坐在池塘边洗洗脚。
她们就把鞋脱下来放在一边，卷起裤腿，，两只手支撑在塘埂上，并排坐着把脚放进了水里。真舒服啊！
突然，其中一个人屁股下的塘埂突然松塌了，她手没撑住，“噗通”一声滑进了池塘里。水一下子没过了她的头顶，她张开嘴想喊，嘴巴里就呛了一大口水。
岸上的那个着了慌，忙站起来高声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一面蹲下来努力伸出手去想拉住越漂越远的姐妹，却怎么也够不着。她慌忙从篮子里拿出镰刀来，把柄伸向池塘里，哭着喊：“你抓住啊！赶紧抓住啊！”
她一手抓住池塘边上的一丛牛筋草，一手努力地向前伸，谁知道脚下一滑，也跌了进去。
两个人在水里不停地扑腾着喊救命，声音越来越弱，渐渐便都沉了下去……
正在锄地的虎子隐约听见有人喊救命，心里一想：坏了！赶紧拎着锄头往大塘那边跑。
等到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大塘边上，只看见岸上有两只篮子和两双鞋，塘埂塌下去一大块，水面已经平静下来了。
他一个人不敢下水去，只能奔到大路上去喊救命。附近干活的人听到呼救声都冲了过来，有三四个水性好的汉子二话不说立马跳进水里去摸人。但是大塘实在是大且深，他们换了好几次气才把两个小姐妹捞了上来。
她们的肚子鼓胀着，已经没有了呼吸。一堆人蹲在池塘边，把她们脸朝下放在膝盖上控水，有经验的人一连用了好几种急救措施，努力了好久，两人却到底没能活转来。
虎子吓得不轻，惨白着脸把刚才发生的事给讲了一遍，大伙一致推断她们是被水鬼找了替身。
我问芳的母亲：“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为什么要捂着嘴巴啊？”
“因为她是鬼啊，鬼没有下巴，所以她要捂着嘴。”她这样回答我。
我好奇怪：为什么芳的妈妈讲的故事里鬼都没有下巴呢？
还有，不是说鬼白天不能出来吗？这个鬼为什么能在大太阳底下出来呢？她是水鬼，按规定不是只能呆在水里等替身吗？为什么她能上岸诱惑别人呢？
可是我知道，她不能回答我。
她的故事虽然有明显的漏洞，但是我知道这件事是真的，因为我去求证过。
故事里的两姐妹是我同学的姑姑和堂姑，确实是一起淹死的。
后记
我们乡下的孩子，每年夏天都要掉进水里好几次。虽然被家里人再三告诫不能玩水，但是我夏天里还是忍不住会天天去玩水——爱玩水放佛是孩子的天性。
幸运的是，每次刚掉下去就被人救起来了，虽然回家照常会挨打，却无法阻止水的诱惑。也因此，我每年都会欠下许多人的救命之恩，其实不止我，其他孩子也是。
不过有一件事很神奇。大约2000年左右，我被同事鼓动着去找瞎子算命。经过十几年无神论的教育，我并不完全信这些。于是，在报过生辰八字之后我就不再开口说话。
那个瞎子掐着手指算了一会儿——不要质疑他是真瞎还是装瞎，他是真瞎。我们在进这个房间之前，房间里是全黑的（旧时筒子楼里那种采光很差的房子），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我们进去后才开的灯。
他从3岁开始算，说：“你小时候经常掉进水里，不过都没事，那是你家老祖宗在保佑你。”
我目瞪口呆！我掉进水里的次数的确比其他孩子多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