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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深山里出现一条火龙,它一会儿是长一字,一会儿是曲之字,一会儿又化作繁星散落在各处,如果有人看见这一幕,可能会以为是在进行着某种庆典,现在少有人会用火把照明了,只有特殊情况下才会使用,但这里偏远贫瘠,甚少有外人踏足,依旧延续着原始的生活方式,如此的景象无人得见,而造成这种景象的人也并无欢庆的心情。
“那死丫头两天没有吃饭了,不可能有气力跑远,如果没有人领路,山路这么黑,没有人带路,她走不出这座山的。”
“但附近我们都找过了,没有看到人。”
“山洞呢,还有河里也不能放过。”
“都找过了,没有。”
“废物。”
一个脸色枯槁,身材矮小,须发皆白的老人怒气冲冲地站在众人中间,摇晃的火把把他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像是在这黑黢黢的夜里从地底钻出的鬼魅,而他周围则围着一群魑魅魍魉,有的脑袋垂地,身背罗锅,有的面庞发黑,眼大如铜铃,有的则枯瘦如柴,手指弯曲如鸡爪,真真是像百鬼夜行,能止小儿夜啼。
这一队看上去老弱病残的队伍在山里搜寻良久,直到夜已极深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下了山,各自回家,其中不少一回到家就躺到床上起不了身了。
“咚咚咚”,铜锣的响声回荡在小村庄里,朝暾初露,它的全貌显露了出来。
这是一个背山面水的小山村,原本这个地势在风水学中是被认为极好的格局,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不知是山水的格局,还是地处偏远,山村隐没在俗世之中,几乎没有外人能踏足,村里住着的人随着岁月的流逝日渐衰老,人数每年都在递减,好些房子已经不再有人住了,逐渐衰败风化,直到如今,只有堪堪百幢房屋还立在村子里。
一幢红砖房的屋顶冒着炊烟,铜锣声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有村人听到声音从周围聚拢过来。过了一会儿,红砖房的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走了出来,从敞开着的门外朝里望去,里面放着一排排的桌椅,最前排的桌子上放了一叠叠的菜,看起来这里像是个食堂。
老妇人打开门朝外望了望,看没有人来,也没显出疑惑之色,仿佛对此习以为常。她又进了门,把菜放入了小推车里,然后推着它往外走。从村东头开始,她敲开了第一家的门,一个五短身材的老头开了门,然后是第二家,一个秃头老头开了门,第三家,一个牙齿掉光的老头开了门,第四家,第五家……每一家开门的都是清一色的老头,竟然没有一个妇女儿童。
送完了最后一家,她绕到了离村子有些距离的一个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前,她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只见又是一个老头,盖着一张破被子躺在床上,时不时有咳嗽声从嘴里溢出来。
听见门被拉开的声音,他从床上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清亮,看人的时候仿佛能直达人的眼底,他一脸病气,嘴唇干裂,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可以说是极其狼狈了,但他周身的气息却是宁静、祥和的,与之前所见的那些老头们截然不同。而他确实也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而是上个月从上游漂过来的,被人发现在河滩边上,要不是他身上有一点值钱的东西,并且承诺给村子一笔感谢费,恐怕此时不是在村子里养伤,而是已经化成一堆白骨了。
“想起什么来了吗?”她问床上的人。
“还没有,但是已经回忆起一点画面了,我想很快我就能记起来自己是谁了。”
这人还留在村子的一大原因也是因为他称自己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家人在哪里,但他觉得自己只是把伤养好了就能记起来,于是虽然村子里很多人反对,但村长最后还是力排众议地把他留了下来,把他安置在了离村子有些距离的茅草屋里。
老妇人听了他的回答眼睛闪了闪道:“如果能记起来的话最好早点离开这个村子吧,这里终究不是什么养病的好地方。”
床上的人笑着回道:“那是当然,我肯定是想早点好起来的,但有些事情急不得,什么事都要讲个时机。”
老妇人听了他的回答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再多话,只是把推车里的饭菜都端了出来,放到了水泥地上,因为这个茅屋仅有的家具就是一张床,其他什么也没有,所以说这里不是养病的地方是实实在在,在这个又破又脏的小屋子里,病是不可能养好的。
随着嘎吱嘎吱的推车声渐渐走远,老人从床上起了身,拿起地上的饭菜放到床上,一口一口吃了起来,这些饭菜被绕着村子推了一大圈,早就冷透了,又因着是最后一份,原来有一些肉末的菜也只剩半汤半菜,不见一点荤腥了,但老人就这么泰然自若地全吃完了。
吃完了以后,他就着窗外射来的阳光,从床板底下摸出一个本子,开始在上面奋笔疾书,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为什么他要把它藏在隐秘的地方。
等太阳完全升到了高空,村子里的安静才终于被打破了。老头们走出自己的家门,拿着锄头、镰刀、斧头等物什,不是去地里干活,而是又在村子里的角角落落搜索起来,这是非常不同寻常的,他们究竟在找什么?
此时,他们的脸不像在黑夜里模糊不清,一个个暴露在天光下,看清了他们的样子后,不由让人倒抽一口冷气,他们不仅各个一脸煞气,凶相毕露,而且有的驼背,有的跛脚,有的一只眼睛没了,有的袖子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健全的,这村子难道是被诅咒了吗?
他们在村子里找寻了一阵,依旧一无所获,又脸色难看地聚集了在一起。
“还是没有?”昨天晚上指挥众人的村长又一次问话了。
“这么多年没有出差错,偏偏这次出了问题,我怀疑是村子里出了内鬼。”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朝着茅草屋的方向看去,这个村子里唯一的生人就是这上个月被救下来的人,而且时间还这么巧,正好是快要举行祭祀之前,每五年举办一次的祭祀可是大事,可以说是攸关整个村子的命运和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当初就不应该贪图他承诺给的那点好处,现在好处没有捞到,反倒让他坏了大事。”
“够了,这只是我们的怀疑,事情究竟怎么样还要调查,而且当初把他留下是想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来到我们村子,如今互相埋怨只会坏了我们自己内部的团结。”村长呵止了众人的内讧,带头朝茅草屋走去。
茅草屋看上去依旧是那么破旧不堪,众人在周围探查了一番,没有看到陌生的脚印,也没有土地被挖过的痕迹,但这并不能排除里面的人的嫌疑。
村长推开门走了进去,先是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屋里只有一张床和睡在床上的人外,除此以外空无一物,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地面和床底,走近床边,对着床上的人道:
“老鲁,今天感觉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有没有记起来什么?”
床上的人虚弱地睁开眼,看到来人刚要撑起身开口说话,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袭来,等平息下来已过了好一会儿,而他已经躺在床上没有一点力气了,他泛白又起皮的唇翕动了几下才吐出一点声音:
“我,我怕是还要在村子里叨扰一些时日,但我这几天脑子里已经有些画面了,所以很快,我应该就能恢复记忆。”
“那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还有最近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人,或是有没有什么人经过这里?”
“我整天躺在床上养病,还时不时咳嗽,实在,实在没办法注意到其他的事。”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老头看他这副样子,觉得他这身体应该作不了什么妖,便慰问了两句出了门。剩下的人看到老头走出门来,知道他一无所获,虽然是意料之中,但免不了更加烦躁,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月圆之夜就在明天了,而他们没有时间找新的祭品了,要怎么办?
村长朝人群中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点了点头了,村长就让众人先散了,说他来想办法,他们虽然不知道村长会有什么办法,但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权威还是迫使他们把心里的焦躁压了下来,散了开去。
入夜时分,村长和几个人在一处山洞汇合,他们擎着火把走到山洞深处,小心翼翼地把一处地方挖开,拿出里面埋着的一个盒子,打开盒子,火把的亮光照出里面的东西,简直要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那是一个女孩的头,像掘出的葫芦,椭圆脸,李子肌肤,李子核似的牙齿,她的头发缠绕着一丛丛的湿蕨,盘卷的头发有几缕贴着她的脸颊,她皮革似的美貌透着气。破碎的鼻子黑暗如泥炭块,她的眼窝空如旧矿场的坑,她的颈部是翻卷的皮肉,看上去是被一把斧头斩下了头颅。
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一幕,但把她挖出来的人看到这个头颅却都露出满脸的笑容,这笑容真真和恶鬼没有两样,他们的真身躲在人类的躯壳里,在影子里翻腾着,张牙舞爪地扭曲着,打在山壁上,膨大了几倍,如能摆脱肉身地束缚,定会为祸人间。
有了这颗保存得如此完好的头颅,一切都好办了,村长不由对自己的先见之明暗自得意,先辈留下的记载诚不欺他,油脂之头,易腐之宝,果然他没有看错人,当初果断地把这个女孩拐回村子,就为了今时今日,她是上天赐予他们最好的祭品。
第二天一大早,当铜锣声再度响起,家门被一扇扇打开,老头们从里面走了出来,聚集到了食堂。他们无心填饱肚子,只是一个劲地朝外张望,等待村长的出现,当看到村长带着一丝难得的笑容出现时,所有人心里的石头轰然落地,这才有心思张口吃饭,而站在角落里的老妇人看着这一幕,脸色却阴沉下来,等众人听完饭,她才又推着推车朝茅草屋走去。
时间过得既快且慢,在忙碌地为祭祀作准备的过程中,天边的月亮慢慢升了起来,这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明亮的月光把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河边被搭建起一座祭坛,上面烧着手臂粗的蜡烛,有几样祭品被供奉在上面,有新鲜的水果,宰杀好的三牲,还有各色糕点,祭坛的旁边还有一个一人高的柱子,上面被一块红布遮着,不知里面是什么。
祭坛前站着村子里所有的男丁,略略一数堪堪百人,年纪均是不小,大多身带残疾,有一些已经无法自主行走,但还是坚持来参加祭祀,可见对其重视程度,这恐怕已是这个村子仅剩的男人们了。
待所有人都对着祭坛跪拜行礼,村长穿着一身黑袍走到最前面,作为村子里仅剩的几个身体健全的人,他步伐迈得还算矫健,作为领导者的气势尽显,他抽出身上的佩剑,雪白的剑锋发出割裂空气的飒飒声,剑身反射着月华之光,格外冰冷肃杀。村长在夜色下踏着奇怪的步伐,开始在祭坛前舞起剑来,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急,白光萦绕在他的周身,同时白色的雾气也从河面升腾起来,有旋涡在河里形成,所有人肃穆地看着这一幕。而村长便在此时收了势,大步走到祭坛边,一把掀开柱子上的红布,一个人被捆绑在上面,还不待众人看清他的样子,村长一个利落地挥刀,人头便与身子分离,一捧血被扬到半空,然后被砍断的人头从空中摔落到河里,正中旋涡之中,河水一瞬间被染成血红色,但很快就被稀释了。
村长死死地盯着河面,心高高地扬了起来,旋涡极速地旋转起来,隐隐有扩大的趋势,河面上的雾气也向着他们蔓延过来,他不由惊惧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在他以为河神会发怒之时,旋涡却突然平静了下来,雾气也渐渐退去,似乎是勉强接受了这群人的供奉。村长的心跳慢慢回复了正常,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过关了。
众人见此情此景,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又把祭坛上的祭品皆投入河内,才把绑在柱子上的人解开,他们这才发现这是一个假人,只是在脖子处扎了个血袋,此时血已经全部流干,这,这,这……居然只有人头是真的吗?他们双腿发软,又朝着河跪了下去,感谢河神的宽大为怀,原谅了他们这群虔诚的子民。想到逃过了未来五年将会加诸在他们身上的折磨,他们连连磕头,直到把自己的额头磕得鲜血直流。
村长看着这些人的作态,不屑地冷眼旁观,不是为了让他们分担灾祸,他早就不愿意管这些人的死活了。
有人走近他身边,对他低声耳语道:“王婶那边要不要找人去救一下,她被放了这么多血,可能不行了。”
村长想了想道:“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还是找个地方直接埋了吧。”
两人边说边往食堂旁边的小屋走去,此时小屋里一片漆黑,屋子的门半开着,两人见此不由心中一凛,快步走了进去,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只有床上和地上的滴滴血迹证明这里曾有人被放了血。人不见了!是谁救走了她?那些人还做了什么?
“找!”村长一声爆喝,转身冲了出去,第一时间就直直地往那间茅草屋的方向而去,但等他们到达时也一样是人去楼空。
当几天以后,一队人历经千辛万苦到达这座村子的时候,村子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残垣断壁,他们没有找到任何人和任何有价值的东西,连村子里的人离开的踪迹也没有找到。但当他们搜寻到后山时,在一个土丘下发现了一个大型尸坑,从里面找出了十几具无头女尸,她们并不是同时被杀害的,而是都隔了几年,最早的一具根据骨头风化的程度推测,已经埋在地下超过了五十年,而这些被害者的年龄都不超过二十岁,这个耸人听闻的发现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们派出一切人力物力想要调查这个村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杀害这么多少女,还想要找到那些消失在村里人,阻止他们继续这样的恶行,但最终一无所获。
又过了几年,一本名为《恶魔村》的传记问世,在里面,三个幸存者讲述了他们在这个被埋了十几具女尸的山村的亲身经历和所见所闻,这才让世人窥得了这个被誉为恶魔居住的山村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