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十三岁回宫那年,母亲很高兴,替她设了宴。阖宫的嫔妃却不知在谁的撺掇下,都借口身体不适,不予露面。可王上——她的父亲也在回避的行列之中,对她避之不及。
德渊皇后性子慈软,也未过多与他们计较。那天晚上,皇后喝了很多酒。也是在那个凉风习习的夏末秋初的晚上,酒醉的德渊皇后趴在她女儿的腿上,吐露了许多隐秘的话语,每一句都像是一道道惊雷砸在常岁的心头。
原来德渊皇后卫鄢,当年也是名满京都,数一数二的才女。当年卫家势大,在朝中地位首屈一指,为了能使自己抱上这颗大树,助自己夺得皇位,当年还是皇子的王上把算盘打在了她的身上。
在一次宴会上,卫鄢被灌了许多的酒,不胜酒力被侍从搀扶着离开酒席。却没想到,被当年的王上使计调走了卫鄢的侍女,毁了卫鄢的清白。卫鄢的父亲也只好选择了他的阵营。
德渊皇后端着酒杯,又抿了一口,继续追溯道“常岁,若是他到达目的感念恩情,我也无话可说。可他心肠实在歹毒,我的母族可是全都被他害死了呀。”常岁像是忽然一下子全都澄明了,当年卫家荣耀非凡,却因起初未曾站在新王的阵营,终于在新王登基三年后被寻了由头一贬再贬,不复从前。有句话说得好,墙倒众人推,落难的卫家被那些曾经压制的世家大族,欺凌羞辱,到了现在,已是人丁寥寥。没有母族支撑的卫鄢,在这后宫也是步步艰难。
“常岁,喝酒,误事呀。”德渊皇后苦笑着说道“我若下了黄泉,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父亲。是我害死了他。”
“我少年时风光无限,名满京都,一心想寻天下最好的儿郎。此后我的一生,却全在悔恨苦恼中度过。还有那些死在我手上的孩子,我日日吃斋念佛,只求午夜不再听到他们的哭闹索命之声。常岁,我害怕呀············”
常岁看着醉倒在身前的母亲。这深宫常岁才刚刚踏进来,就已了然它背后的凶恶与艰险。母亲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呢?常岁没有资格定论。黎国的德渊皇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随时会因某个嫔妃诞下皇嗣而惴惴不安。常岁之前之后都是有皇嗣诞出,却多于夭折,反倒是孤煞之命寄养于古刹的常岁,平安长大。
可没过多久,德渊皇后就崩逝了,走时不过三十岁。
常岁那几日安静地厉害,总是不愿相信躺在那里,完好如初的母亲已经气绝。医官说,皇后是多年心结积郁,落下了病,冬日受凉才导致病情加重。
常岁还记得,刚入冬时,母亲还曾亲手给她做了一身暖和的冬衣。常岁拿到手的时候,开心极了,还迫不及待地试了试,在母亲面前转了好几圈。
母亲说“穿上母后做的冬衣,常岁冬天就不会怕冷了。”可母亲却留在了在个冬天。
后来曾经侍奉母亲的婢女找上了常岁,告诉她“德渊皇后薨逝前几日,二小姐经常来找她,每次都不欢而散。”并在母亲常戴的佛串发现了蹊跷。
那株楠木金丝串本是要同皇后一起下葬,却因破损被搁置了。某日奴婢在清点时不慎弄断了丝线,那圆珠中竟洒出白色雪沫。
来知会常岁的正是白喜,常岁接过呈上来的雪沫,指尖蘸了少许,细闻出了其中的玄机。常岁在菩提寺时跟着寺里的和尚学了不少药理,也识的不少药材。闻出这白色雪沫是碾碎后的知竹子,少量的知竹子有安神的功效,但一串珠子里的知竹子若是经年累月的佩戴却能使人身体垮掉。
白喜继续道“最令奴婢不解的是,先皇后故去不久,二小姐竟上门来讨要这串佛珠。”奴婢自作主张,同她说已随先皇后下葬。
二小姐是母亲同妇异母的妹妹,卫妍。
常岁对白喜说,你做的很好,并留下了她,成了常岁的贴身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