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穿上的第一条棉裤我没看到，第一是她穿在里面，第二，那时候我还被子里打着哆嗦。

天是真冷的，雪纷飞了一天一晚了，还没停，门前屋后都是漫天满地的雪，青瓦也改成了白墙，风一刮，墙上白石粉一个劲往四处散。

“你穿这么点裤子，小心冻感冒了。我跟你说，外面是真冷，你看我穿了几条裤子。”

粉红半磨砂面的棉鞋和粗粗肥肥的裤子紧挨着，老妈卷起了棉裤的裤腿边，才看到了连接着裤子和靴子间的过渡——袜子。从卷起的边看见，一条秋裤、一条保暖裤，一条厚薄适中的毛裤，最外头罩着一条薄的黑色外裤。事实上，从她当前的形象上也是看得出的，穿得可不少。

“赶紧的去加条裤子，洗脸刷牙了吃早饭，温度很低，水管都冻住了，你别给我讲漂亮穿一点点，现在不注意，以后可有你受的。”

这话怎么那么熟悉？好像谁说过……

那是几岁不太记得了，只知是个夏秋转换的季节，爸妈去外地了，我去外婆家玩。疯了一天回来，外婆给我洗完澡穿衣服，天气突然转凉，我自己的衣服都是短袖短裤，外婆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套长袖长裤，让我穿着。我觉得难看，不肯穿。

“你可别学你妈，那时候年轻天天讲漂亮，穿一点点衣服，说她还不听。”外婆看我一眼，“现在好了，天一冷腿就疼，活受罪。”三下两下外婆就给我套上了这衣服。

然后给我讲妈妈的事。老妈是外婆家最小的女儿，仗着年纪小娇气些，在家做姑娘时好赶时髦，身材不高不矮又匀称，有钱就跑街上买新衣服，给自己倒腾发型。姨妈没她幺蛾子多，于是老妈过时了的衣服就给姨妈。大多数家里多是姐姐的衣服妹妹接手，到她这颠了个个儿。

“饭要冷了，赶紧下来吃饭。”楼下老妈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外头的雪还在飘，门前有人有过，老爸拎着电水壶上前，说两壶水也没化开水管，寻思问问谁家水管还没栋，弄些水回来。看我正吃着饭，说“你多吃点，这没水估计到下午才做饭吃，家里正好也没啥零嘴了。”

门前有人踏着雪咯吱咯吱的过去，一边走一边叫着老妈的名字“XX哟，走，上管理区（我们这边的一个乡间小集市，卖菜，副食）去。”

这一吆喝，我就见了我妈的第二条棉裤。

听到吆喝的老妈一拍大腿，“是的呀，家里零嘴都吃完了，你要吃什么，我去管理区给你买点儿？”她回头看了我一眼，不待我回答，脸又转向屋外大声回应那人“是不是去管理区？等我哈，我和你一起去。”

然后老妈转身准备换鞋，看看屋外的被风吹得四处凌乱的雪，忽又嘟囔着：“好家伙，这不行，我得换条厚一点的裤子。”我看看她的裤子，这裤子不挡风，也不挡雪。

跟着她进了房间，翻出一条纯黑的里头带绒，外头劣皮的膝盖间还带着些斜纹点缀样式的棉裤。扒掉那层不挡风的外罩裤，将第二条棉裤套上。里头穿一条，外头再套一条，纵使人瘦也不顶用，强硬地塞下额外的尺码，总有一翻折腾，况且老妈如今的体型和瘦也没啥关系，只得站起来往上扽。

戴上副手套，一脚踏进那雪里，穿得肥肥的，浑身上下一个直筒的，分不清身形的老妈便嵌进这风雪里去了，哪管这画面美是不美。

但我老妈其实是爱美的，现在街上那些时尚的小姑娘们腿上穿着的肉色丝袜，我老妈年轻时也收藏着好些，按照季节分了厚薄。在老妈的腿还能挨冻的时候，她也身体力行的践行着“要风度不要温度”。

那是从谁家喝完酒席回来，老妈哆嗦着身子从寒风里窜进屋里，双手来回搓着以求摩擦生热。进了屋，就钻进了衣柜，捞出一件灰不溜秋的大棉袄子裹在身上，嘴里说着早知道就穿这个袄子去吃酒了，真冷！放完车进屋的老爸恰巧听了这话，学着老妈的样子，“就穿这件，这件好看些，能有多冷啊。”接着又嘲笑道：“活该啊，说了外面冷。让你穿这件衣服，你要讲漂亮，要风度，还是冷吧！”

老妈瞪了他一眼，死鸭子嘴犟：“你管得着么？我愿意！”那可不是，那个时候可不是我愿意，我冻死我也要好看着。

“噔噔噔……”老妈拎着袋瓜子、饼干上了楼，放在我柜子上。我说，外面冷吧，路上滑不滑？

“还好，被车子扎实了的地方滑，其他还好。”老妈双手来回搓了搓，“我说你还是多穿点衣服，这鬼天气今年是格外的冷啊，我要去把我那条厚花棉裤找出来。”她说着下楼，我去打热水，也跟着下了楼。

然后，我就见着了第三条棉裤。一条暗红色做底色，底色上密密麻麻的是些红啊，蓝啊的小花，腰是自己调松紧的那种，裤管很宽大，棉是那种松松的，看着就觉得臃肿。想象东北大棉袄你便明白了。

老妈边说着这天好冷，好些年没见着这么冷的天，边倒腾那花花绿绿有一点旧的棉裤，“要再买条新的才好，这条这棉有点跑了。”

“老妈，你看你那腿，穿这裤子腿都穿不见了！”我看着穿成胖墩儿的老妈，调侃。

她斜我一眼，“你以为你像谁呢？还不是我遗传给你这身条，我像你那会儿，还不是一小细腿，小细腰，多漂亮。是现在才养成这样的，你以为呢，我当初比你这身材还差了不成？” 眼睛斜睨我一眼，手还空中做了个小动作，那回味的骄傲劲，可爱极了，末了，一副不太爱搭理我的模样提脚向屋外走，边走边对我说着，加衣服，冻着了不得了。

年轻时的老妈虽说不是风华绝代，身材比例却是很好，个子高也不矮，细腰细腿，前后有料。那时候是老妈怀孕初期，身材也还没变，她和老爸以及几对夫妻一同去逛街，在店里看见一件衣服，老妈一眼就喜欢，身边的人也怂恿着试试，一试，哎哟，莫非是照着这身材做的？好不合适，身边人一顿夸。老妈心里美滋滋的，对着镜子转前转后，镜子里正好看到了老爸一脸惊为天人般的脸，可把老妈得意坏了。一看价钱，再惊为天人也只得说，怀孕了，也穿不了几天，买了也浪费。拉着老爸便走了，心里却还惦念着，挥之不去刚才新衣里惊为天人的自己。当然，这时候按照套路，老爸就该上场了，他可同样忘不了呢，于是第二天独自去店里买回了那件“金缕玉衣”。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老妈穿着她的花棉裤，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着，不知是谁送来三条棉裤，收走了年轻？

                                  2018.02.05  一个遥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