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2016年,我在阿拉善工作七年,《阿拉善记事》系列为期间我在阿拉善牧区记录下的所见所闻。
1.
今早,出昆明经川府中转飞银川前往阿拉善草原,也不晓得何时何地消失了脚下的绿色,从银川上空望下去,如同看到一页陈年发旧的图画,古朴中透着荒凉,萧瑟中映着沧桑。与小时候脑海中有关宁夏大地塞外江南鱼米之乡的印象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出银川机场,车子驶入开往阿拉善左旗的高速路,不多时就跨越过黄河大桥,只见桥下张着大嘴干涸的河床,冰封的河道,却不见滚滚黄河天上来。掠过道边熟悉的北方汉族砖瓦民居和四合院子,院门口残留着的旧历新年春联和福字,给这边上的村庄增添一点红色喜气和生机。
可毕竟这是一个埋藏着厚重历史的土地。不远处形似坟冢的两个高大黄土堆和十几个小土堆就是传说中的西夏王陵,在空空荡荡的戈壁滩中矗立着。随后高速公路的路牌上又指向处的宁夏镇北堡的影视城,在那里或许可以领略到“灵与肉”味道,目睹什么是“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眼目快速掠过的还有许多没有看清名字的历史遗迹和景点。
透过灰蒙蒙的雾气,连绵的贺兰山如横空出世,穿越天际,将西夏大地和蒙古草原分割成两个不同世界。因急着赶路,也没有看清路边的“月亮湖”是否清澈犹可照人,贺兰山下六世达赖曾讲经传道的南寺依然香火缭绕。也不知著名的黑城遗址位于何方?唐代诗人王维和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的足迹留在哪里?最明显传承下来的还是不朽的文字和文化,其他逐渐随着岁月风化或被同化掉了。二月的草原还在飘摇的衰草和紫红色的珍珠草的覆盖下酣睡着,据说五六月份以后这块草原会绿草菁菁野花遍地的。
大约两个小时一行来到内蒙古阿拉善左旗,“秘境阿拉善欢迎您”是这个城市对客人发出的第一声招呼。路边两侧的路灯将入城街道围城一个长长的通道,也将我发散的思绪凝聚和收拢。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着这座小城,没有想象的那么寒冷可怕,小城略显得清静,路上行人寥寥,街面上树立着汉蒙两种语言书写的广告和门市招牌。坐定后就是紧张的5个多小时开会和工作,夜幕临近,头脑里还没有一个这个小镇的完整轮廓。
晚上在一李记面馆,品尝了两锅地道的饺子和烩面,几碗下肚,头上冒出了久违的汗气。巧的是一桌上五个人四个人竟然是来自内蒙古。走出饭馆,街上已是华灯初放,小镇实施了亮化工程,大楼上霓虹闪烁,勾勒着这个城市的风格。有点像小品里佩斯穿了件西服,还是掩盖不住自己特有的乡土风格。蒙古姑娘小孟说她非常喜欢这个小镇,她自豪,一睁眼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贺兰山,真希望我听到的是,我自豪,我一抬头就能看到绿茸茸的大草原。早春,北方万物待复苏,也许这个季节阿拉善的五彩斑斓只写在夜色里。
2.
从阿拉善左旗出发沿北向一路上都是戈壁沙滩,一条多年前修的柏油公路,也变得断断续续,现在正重新拓宽这条公路。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里行驶,尽管速度高达120多公里,人车都变得如此的渺小,犹如一只小虫子般爬行着。大漠荒原一直延展到外蒙古,沿路上不断有警察堵卡例行检查,俨然已是祖国的北部边境了。
大约中午时分,一行赶到吉兰泰镇,这个名字二十几年前我从同学那里得知。过去曾经是中国最大的工业盐生产基地,今天依然显现出工业城市的外貌,高高的烟囱上冒出滚滚烟气。地下遍地看上去像雪一样的盐,白花花一片。午餐照样是内蒙古口味的小吃,品味着地道的家乡饭菜,忽然意识到,内蒙古东西横跨几千公里,可餐饮文化和风味也从西到东却能够不间断地延续。
此行主要是考察胡和温都尔嘎查和查汉温都尔嘎查牧民能源替代情况。一个下午跑了7-8户牧民家,每一户之间的距离又是那样的遥远,相距几十里,也就是说每一户所占有的草地(沙漠)大约方圆四五十里。由于没有明显的路标和路面,草原上行车完全靠前车走过留下地车印来辨路,如果不是当地一个老书记作向导,即使来过这里数次的司机也会迷路,特别是夜里。
今晚一行十多人睡在阿拉善左旗草原牧民苏和家的大炕上,这样的经历还是头一次。由于电源的短缺,只能用计算机剩余的电量工作,我恨不得用最短的时间把一天中印在脑海中的片段再现出来。空旷的草原夜幕笼罩下,天上稀疏几个星星,月亮不知藏到什么地方去了,真是天苍苍,夜茫茫。方圆几十里就这一家坚守着这片早已荒漠化的草原。其他几位都很累了,有的已开始打鼾,我尽管也有点累,可头脑却变得异常的清醒。草原一天的经历给我留下太多的惊奇和感叹。
3.
越野车到达罕乌拉苏木地域就可以看到成片的梭梭林了。梭梭是沙漠里不多的几种植物之一,其固沙防风作用。更是骆驼的主要食料和炊事取暖的燃料。也许沙漠里的植物经过干热风的锤炼浓缩后,作为饲料蛋白质很高,骆驼采食后几天可以不饿;作为燃料热值很高,几根梭梭就可做熟一顿饭。所以梭梭是沙漠化草原任何动物赖以生存的主要植物。保护梭梭,其实就是在保护这片草原的生态。
阿拉善一直被认为是北京沙尘暴的策源地,由此引起国内外的关注。据当地老人讲,60年代以前,阿拉善的生态环境状况良好,沙漠里还有几个海子(居延海)和季节性河流,有时河里水流大的时候还能冲走骆驼,可见那是相当深度的河。可现在只能辨认出河流的痕迹。河里已经没有水了,现在河床已退化成汽车公路了。
阿拉善的生态环境为何恶化的这样快,除了全球气候变化的影响以外,不尊重自然生态规律的政策影响可能是主要原因。蒙古民族自古以来采取游牧的生活方式。依靠游牧躲避风灾、雪灾、旱灾、和水灾等因素。这些自然灾害人为控制不了只能去躲避,所以游牧是不得已的选择,同时彰显了他们的聪明才智。人们驯化了四百多种动物,而留下来的只有羊、驼等五种动物。
4.
蒙古族游牧和圆形文化是几百年来对自然的适应。在草原上放牧时,抬头看天,天是圆的,低头看地,地也是圆的。草场是圆的,羊圈是圆的,大风来了阻力小,不易形成灾害。蒙古包是圆的,炉灶也是圆的, 和大自然一样,可能经过人类的进化,我发现蒙古族的脸型也是圆圆的。而农业和游牧不同,是固定和方形的文化,田地是方形的,房子是方形的,窗户也是方形的,农业是改变自然,游牧是适应自然。用经营农业的政策和思想生硬地搬到牧区就犯了一系列的错误。
这些错误现在可能还在犯着。例如把牧民从草原上搬迁出来,搬到移民点从事农业和商业活动,把草场人为分割后用围栏为起来等等,都是违反生态规律的做法,可现在却被以保护生态的名义。即使如此恶劣的生态环境下,当地牧民生活水准还是很高的,一般一户有几百只羊和几十头骆驼,资产也在几十万以上,每年好几万的收益。可是一旦让他们离开草原很快就会致贫。
要说草原上的牧民是国内应用可替代能源最多的。阿拉善左旗牧民已实现全部定居生活,由昔日的蒙古包办入定居点的平顶式土坯房或砖房,房子结构和格局类似于汉民族的房子,要说不同之处是没有庭院,窗前的大草原就是他们的院子了。每家每户都安装了风力发电机或太阳能光电池板,提供照明和家用电器用电。有的牧民家里还自备了小型发电机。做饭和取暖主要依赖烧梭梭,因为车里除了从百里外运来的煤,其他燃料百无选择,沙漠里出来梭梭外仅有少量的白刺。
5.
阿拉善草原之行,给我另外深刻的印象是:这里的人们虽深处遥远的大草原,可文化素质和教养之高出乎我的意外。特别是娜琴小朋友的爸爸妈妈都是大专毕业,言谈举止显出很高的素养。沙漠化草原严酷的气候并没有丝毫吹裂她的皎容,如果脱下头上那块红色的头巾,谁能相信这是从大漠里走出的牧民。特别让我喜欢的是娜琴小朋友和她的黑色头羊,很乐意地担当了我的摄影模特。一个生态保护组织也在这里实施了照片之声项目,娜琴还明白一点照相技术,当我把相机对准草原上的落日时,她提醒我那是逆光。
此次阿拉善之行,给我总体的感觉是,如果一切能够遵循自然规律,尊重牧民自己的选择,沙漠戈壁尽管苍凉,也会有顽强的生命,比如牧民和骆驼,比如梭梭树和芨芨草,他们会永远地繁衍生息;沙漠草原尽管遥远,但那里并不封闭,并不落后,也并不远离现代文明,除了早餐是奶茶、羊肉和馍与我们略有不同以外,他们几乎拥有我们普通人所拥有的家用电器。只是他们比拥挤的城市人享受更多自然悠闲的生活,他们更淳朴善良。更懂的尊重自然规律,更懂得保护自然。自然生态环境就是他们的生命,离他们更近。
阿拉善不仅有海市蜃楼,阿拉善也有自己的花,也有自己的五彩斑斓,还有一个个大漠深处的世外桃源和那些顽强的生命,令我感动。他们已经拥有的,或许就是我们所苦苦追求的......
现场纪实:每家每户都要备几跺这样的梭梭干柴,梭梭很耐烧,做饭和取暖全靠它。减少梭梭林砍伐的唯一方法是控制人口,特别是外来人口的进入。沙漠里的骆驼在饮水,可是井水却是苦咸水,只能骆驼饮用,人喝水要从几十里外用水罐驮。骆驼可以几日不吃不喝,平时就在外面游荡,但无论走多远都能找回自己的家,即使外面有再大的诱惑,例如,好的草场和水源。牧民定居后住上了类似汉民的房子,全靠光伏电池和风力发电机发电提供能源,有时也用柴油发电机发电的,可是油价太高了。可是在草原上推广沼气就是不切实际的了。风机转起来叶片像花瓣,很美观。之前,晚上只能靠点煤油灯照亮。室内装饰一新,墙上有成吉思汗的画像。成吉思汗是蒙古民族心中的巴特尔。琴娜快乐的童年,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日子,看着一批批的小羊从草场回来后就长大,真希望小羊永远不要长大,永远那样可爱,活泼,纯真。
沙漠里的梭梭林,是骆驼的食物,也是牧民唯一的薪柴。大漠上有一个个类似坟堆一样的山包,上面长满白刺或芨芨草。一开始我以为是人工修建的可后来才知道,有草的地方就固定下来了,而没有草的地方的沙子就被大风吹走了,所以留下了一个个的沙包。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