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爸妈吵架，激烈时，互戳痛点，内容都是你家，我家，仿佛他们是两个家族的代言人，以至于我很长时间，一直没有清晰的家的概念，对我而言，家有两个，奶奶家，姥姥家。
今天谈的，倒不是父母的战争，而是今天跟朋友谈起这段往事时，无意的发现，争吵之后，爸妈的处理方式，通常是互不搭理，用若干年后才出现一个词来表达，就是冷战。印象里，好像没有一次，爸妈有一方会退一步，说个软话。道歉？更不可能，从来没有听过父母之间的道歉，真的，一次没有。
冷战的结束，往往都是以出现了一件父母必须交谈的事情或场景，例如家里来了客人，实在没法互不说话这种情况，父母才会恢复正常，这时候，争吵就被搁置一边，假装没有发生，假装到下一次的争吵，甚至又是同样的事情，同样的话题，同样的言语，同样的情绪，周而复始，直至今日。当年的这一切，都被躲在门口窥探的自己，默默看在眼里，若干年后，我才发现，更浸在了骨子里。
就在刚才，因为与孩子相处的方式问题，对着“屡教不改”的老妈，情绪失控的自己朝老妈大发了一顿脾气，恼羞成怒的老妈也给予了强烈的回应，结果，我摔门进屋，妈无声啜泣，母子僵持，冷颜相对。多么熟悉的节奏，以至于司空见惯的老婆赶紧梳妆打扮一番后，匆匆离家，躲避阴雨。
跟朋友微信上聊了一会，不负责任的倾倒了一些情感垃圾后，才冷静了下来，出屋吃早饭，发现饭桌空了，移步厨房，掀开锅盖，也是啥都没有。为了掩饰尴尬，假装找水喝，从厨房抽了一瓶矿泉水，讪讪的走出来，一切，被坐在客厅角落的老妈尽收眼底。眼神相对，下意识从牙缝挤出俩字
“饭呢。。”
老妈抹了抹眼角，搓了搓脸庞，放下手中的织的毛衣，侧身而过的背影，仿佛在时空间拖出来一长串的叹息。
几分钟后，一张手抓饼，几片腌牛肉，泡菜，稀饭，端到了饭桌，此时，其实心里已经满是愧疚，好友一直微信里催促，你妈给你台阶了，赶紧下吧。理解朋友的苦心，但我内心苦笑，怎么下台阶，我不会呀。
什么？你多大人了，巨婴吗？不会？！
难道你不会，跟妈妈说声对不起，今天不该发脾气，难道你不会，退一步说，今天自己太着急了，不是真想批判妈妈，只是再发泄情绪？难道你不懂说些逗妈妈开心的话，让她开心，然后高高兴兴的去忙自己的事情。
是的，不是抬杠，你说的都感觉挺简单的，不就是几句话吗？但这么多年了，几乎没说过。说不出来。
我如果说我自己知道应该这么做，好听的话也会说，但自己就是说不出来，你相不相信？或者说，能做下来吃完妈妈做的早餐，我觉得已经是自己不错的表现了，你会怎么看待这样“我”呢？借口？懦弱？死要面子？不孝？自私？whatever！
小的时候，也经常因为一些都不记得的事情跟妈妈呕气。记得有一次，气头上的自己在寒冬中穿着单衣跑出家门，在寒风中“杵立”，寒风一吹，头脑一冷，非常清楚的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但已经跑出来了，自己再这么走回去，实在尴尬，下不来台。但最奇怪的是，后来老妈出来，说这事算了，我不生气了，你别犟了，赶紧进屋时，我依然倔强的站在寒风中一动不动，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杵在那里，气势汹汹，甚至面目狰狞。那一刻的我，甚至都没去想，自己是在跟妈妈呕气，还是在跟自己呕气，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做出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现在想想，那个场景依然历历在目，感觉依然记忆犹新。但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已经很清楚，那个时候，自己那样的行为，是因为自己要的，其实不是妈妈的不追究，也不是妈妈担心我着凉的关怀，而是我很内疚，但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很自责，却不知道怎么说软话。想让妈妈知道，我知道错了，但不好意思说，也不会说；道歉，对我而言，意味着莫大的恐惧和尴尬，也需要克服莫大的心理障碍，我希望妈妈理解我是个懂事的孩子，刚才发生的那一切负面的的情绪，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是的，那个寒风中的小孩子那个时刻最需要的是妈妈告诉他，妈妈懂你，如果那个时候妈妈说出来这句话，我想，冰冷的他会瞬间融化。
几十年后，现在的我，已经是一个八岁半的男孩的爸爸。这个八岁半的男孩异常“个性”，异常个性中有一条，死不认错，是几乎身边所有熟识他的人，包括我这个亲生老爸，的共识。为此，我苦口婆心的讲过无数的道理，有意识的给他买过很多相关的书籍，出现问题事件时的即时教育，耐心的，不耐心的，平静的，急躁的，文明的，野蛮的，都在说，你错了不怕，只要去改，就没问题。但一次又一次，无论捅出多大的娄子，只要是提出让他认错，他几乎每次都是怒目相对，双手交叉，横在胸前，脸憋的通红，胸腔大起大伏，闭口不言，死不悔改，直逼得你情绪失控，勃然大怒，破口大骂，甚至拳脚相加，情感完全坍塌。
是的，说到这里，细心的你有没有觉察，这个八岁半的孩子，生气的样子是多么像当年寒风中杵在那里的他老爸，外人看来，执拗，不讲道理，面目狰狞；但内心里，自责，内疚，却无措，无助，不知道如何退步，希望有人理解，却不知道如何表达，想要的得不到，又不懂得暂时的变通。于是，选择无语，选择哪怕再大的暴风雨，我自归然无惧。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我瞬间懂得，这个八岁半的孩子为什么“死不悔改”，为什么怒气冲冲，他真的只是个孩子，他哪里是什么死不悔改，狗屁。他只是想被理解，想有人安慰，他需要的不是爸爸不厌其烦的教他“知错就改”的大道理，而是想被理解，他想知道，如果他知错想改，但不想表达或羞于表达的时候，他需要怎么处理内心的无助和压抑，他需要父母懂得，他真的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认错和退步情感的孩子，更何况，他的父母也从来没有教过他这些。
苦笑一下，他可能想不到的是，他的父母，尤其是他自以为是的爸爸，其实压根不具备这个能力，因为在他爸爸的成长经历中，从来没人教过他，或者给他示范过，一个人应该如何认错，一个人应该如何退步，他的老爸，这么多年，做的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完美的把当年躲在门缝后看到的一切，又在他的人生画布上复印机似的展现了出来，这次，还残忍自私的搭上他无辜的老妈，将在他爷爷奶奶身上经历的一切，几乎原封不动的转移展现在他的人生。都说世事无常，可这又是多么清晰的人生轮回呀。
人生就是这么的奇妙，看着眼前这个亲生骨肉，我知道，岁月轮回，当年的我，又成为了你，穿越时空，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到面前。
哈，三十年，不长，也不短。
久违了，死不悔改的男孩，欢迎回来。
不过这次，别担心，也别害怕。以前，我们彼此都是一个人，现在，有我懂你，接下来的路，咱俩报团一起走。
对不起，我亲爱的儿子，是爸愚钝了。
再次感谢晓霖阿姨。
2019年1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