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泛出鱼肚白,露珠在草上已凝结完毕。乌有山。茅屋。
“哎,鸡叫了”。朦胧中,他听见妻子的话语声。
妻子醒了。妻子总是醒得特别早。
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披衣坐起来了。然后她点亮了油灯。然后摇了下一旁酣眠的丈夫。
丈夫显然还沉浸在昨夜的残梦中。梦中,他参与科考、入仕,迎娶孟员外家的刚及笄的如花似玉女儿,红烛高烧,正要与之鸳鸯被中成双,一阵刺眼的光将一切照得透亮,他不满地在被窝中哼哼:还早着呢。
“不早了,鸡都叫了,现在太阳还没出来,还凉着,正好可以多砍点柴……”妻子嘟囔着。像一只不断吐出泡泡的鱼。一串又一串。
他好像无数次听过妻子说这样的、不含任何深意的话,即使只与妻子结婚了五年。生活于他,只是两张嘴巴和一个生殖器官。
他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穿好了衣裳,拿了斧子和一根草绳和昨天晚上剩下的已经冷硬的饼子,走出了茅屋。关门时,茅屋的小门一如往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疼痛声音。“吱——呀——”
他打着呵欠走出门去,雾气还未完全散去,随着他的走远,他消失在了轻纱似的雾中。
山中弥漫着草木的气息,不时传来几声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鸟叫。在山中,时光流逝的速率仿佛都慢下来了。
他简直有点沉浸在这样的情境中了。他暂时还不想砍柴,反正待会出太阳了稍微砍点也够交差了,妻子也不会怀疑,更不会说些什么。他知道,妻子在家中也未必一直在织布,他记得有一次布上被他不小心蹭了点灰,第二天那灰的位置并没怎么改变。那么,除了劳作,妻子在家里都在干什么呢?也许和隔壁李二的婆娘一起话话儿,他不懂女人之间怎么那么多话要说,其实是有些羡慕她的。有时,比如现在吧,感觉到在山中,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他觉到自己的寂寞了。在这片未经大多开发的丛林中,仿佛寂天寞地的圆心。但好在,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平静而惬意的。
太阳升起来了,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缝隙中斜斜地洒下一束束阳光,它们在露珠上欢欣地跳着狂迷的舞步。雾气已确乎散尽了。
走了一会,感觉有些疲累,想要休息,他坐在了一棵树的下面。将斧头和绳子放在了一边。
阳光照着,鸟儿叫着,这一切都使他昏昏又沉沉。早晨蛰伏在深处的困意又翻涌上来,顷刻就将他淹没了,而他也没有作任何狰扎,就任由睡意将他裹携到最深的梦境了。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全部了。
樵夫在做着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梦境,而樵夫的斧头在慢慢腐朽。事情就是这样。
樵夫在做着什么梦呢?樵夫为这个梦开心或者伤心吗?我们对此都一无所知。因为我们就在这个梦境中呢。我们怎么才能知道这个梦的全貌呢?抑或你觉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呢?夜晚我们酣眠时做的梦又是怎样的呢,我们为它开心或伤心吗?梦中的人又如何呢?
这些问题,谁也搞不清答案。那么,还是让我们静静等着樵夫做完梦吧。毕竟,什么都不能从梦中逃脱的。
——by张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