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让贾瑞丢掉卿卿性命的那方“风月宝鉴”应该是面西洋镜,而那首为人耳熟能详的南北朝民歌《木兰诗》,其中的“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毫无疑问应该是一面铜镜。“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我却在博物馆里作出如此荒唐的推论,真是有点不合时宜。博物馆里,静得仿佛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在一排排锃亮的玻璃柜中,在聚光灯柔和的光线下,一面面铜镜隐隐闪着光辉,我就这样反反复复,前前后后地凝望着它们。
“无事此静坐,春来草自青”中的“此”当然是指博物馆,但我却想起了汪曾祺祖父那间“窗明几净,收拾得清爽”的老屋,在它的南面墙上正挂着一条横幅“无事此端坐”。年少的汪曾祺说那时他就喜欢“拿着一本闲书,悄悄走进去,坐下来一看半天”,他还考证出此诗的后半句是“一日当两日”,为北宋文豪苏东坡所写。但我却又听人云,它的后半句是“春来草自生”,一位僧人的禅悟。不管如何,诗句中所描绘的那种自然、静谧之境,都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思。汪曾祺也曾感悟到:“静,是一种气质,也是一种修养;静,不是一味的孤寂,不问世事”。此时的我,正凝视着那面出自盛唐时期的“云龙纹镜”,在它背面的凸起的圆钮之外,祥云萦绕,一条盘旋的巨龙横贯当空,它昂首挺胸,器宇非凡,整个镜面呈优美的八瓣圆形状,而八瓣花(格桑花)花语:“谁遇见它,就一定能遇到幸福”)。此时的它正沐浴在射灯温暖明亮的光辉下,时光虽静静地流淌过千年,但周身布满岁月沧桑的它依然散发着迷人的金属光泽,在斑驳光影中,你无法不发“人生易老镜难老”之叹!想像千年之前,经过匠人们烧炼、煅打、碾磨等一系列加工程序后,它锃光闪亮、光彩照人的风姿,我们也可以想像一位“慢束罗裙半露胸”的唐朝女子在镜面上留下的左右顾盼,妩媚娇羞的镜像……其实,我们不妨再次聆听当时的流行歌手温庭筠在“菩萨蛮”中所吟唱出的那绮丽漫漶的感官之美:“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我佩服作家祝勇的大胆的想象力,他在故宫博物院看到一面“永平元年四神纹镜”时,浮想联翩,洋洋洒洒地向我们讲述了一段由铜镜引发的一场声势浩大的宫闱战争《犹在镜中》。
当我从博物馆走出,“春来草自青”,如茵的草地上,几个小孩高举着风筝,无忧无虑奔跑着,他们天真无邪,无须思量,快乐前行。我的下一站又是一个历经沧桑的古镇。我想像着春风十里之下的它的姿荣。因为我非常认同王小波所说的:“真古迹使人留恋之处,在于它历经沧桑直至如今,在它身边生活,你才觉得历史至今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