徳薄
尼尔
燕沟村有个懒汉,村里的人都叫他“徳薄”,背地里也叫,当着面儿也叫,以至于他自己的真名儿叫什么,已经被人遗忘了。徳薄本是青海人骂人的话,半大孩儿吃着吃着,毛手毛脚把饭碗打翻了,老人就会说:你这个徳薄,都多大了还不好好吃饭;又比如两口子,辛辛苦苦打工赚了一年的钱,男人打几天麻将就输完了,媳妇必定会骂他:德薄哎,别人怎么都是赢钱,就你天天输?德薄这个词,是老祖宗口口相传传下来的,现在的人用起来也只是人云亦云,已没有几个人能说的清楚其真正的含义,然而,德薄的一生,却做出了最好的诠释。
德薄原名钟全福,是家里的几代单传,家里条件不太好,却都舍得给他。德薄从小就在村里是一霸,打破了别家小孩的头,还沾沾自喜到处夸,阿大为此赔了别人半头牛,回到家却舍不得说他一句,打他几下。有一回,还没辍学的德薄把鼻涕抹在了前桌小姑娘的新“主要”上,小姑娘气的直哭让他赔,你猜他说了个啥?他说,当然要赔,我让我阿妈给你做件新新的,那这一件就是我的啦,不由分说把小姑娘的“主要”往下扒。老师知道以后,给了德薄两鞋拔,从此以后德薄有了由头,老师打人,再也不去上学了。
长大以后,德薄成了村子里人人躲着走的流氓恶霸。自己的爸妈也不敢惹他,稍稍一不注意就会被他打。有一回,德薄想吃羊肉又不想花钱,就问村口的肉铺佘了半扇前胛,说是明天就还,然后又去东家借头蒜,西家借把花椒,就这么的把羊肉煮上了。等他吃的差不多了,拣了几块干骨头在盘子里,就出去转悠了,他走到扬场的场面上,果然看见有小孩在哪里玩儿,几个半大小子本不想搭理他,但是一听有羊肉吃,就跟他回去了。然后呢,几个小孩正啃着干骨头,只见德薄把每人的家长都叫来了,大喊大叫说是小孩们偷吃他煮的羊肉,小孩们矢口否认,一口同声说是德薄叫他们来吃羊肉的,德薄回了一句最经典的话:我什么时候请人吃过东西?你们觉得可能吗?就是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也休想占我的便宜。一众家长没话了,纷纷表示确实是这样,末了,每个家长赔了德薄二斤肉。算下来,德薄除了还肉铺的肉,还白白赚了好几斤。
徳薄的阿大阿妈一辈子活的战战兢兢,只想给儿子娶个媳妇好传宗接代,可是十里八乡媒人的只要一打听,男方是德薄这个懒汉,就都被吓跑了,没一个愿意给他介绍姑娘。德薄都三十出头了,还没结婚。好不容易,亲戚从外县牧区介绍了一个姑娘,人很老实,就是黑瘦黑瘦,不怎么好看。两位老人花大价钱送了礼,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给德薄办了喜事,可德薄并不知道珍惜,他甚至有些瞧不上自己的媳妇。媳妇却很贤惠,又是伺候老人,又是做饭洗衣,德薄想找茬挑刺儿也无从下口,心里的别扭别提多难受了。婚后大概过了一年,媳妇还是从德薄家跑了,没留下一儿半女的,究其原因,德薄这个怂,虽不打骂媳妇,但却变着法儿折磨挤兑她,今儿个“不小心”用铁勺背儿烫一下, 明儿又“没随意”的扯了头发。只要他在外面受了气或是心头没到,不痛快了,媳妇儿就成了他的出气筒,变着方儿使坏。久而久之心被伤透了,也就从这个家走了。
阿妈被气的住了院,德薄管都不管,没过多久就过世了。阿大从此沉默寡言,渐渐有些老年痴呆,总是站在大门口外巴望着。政府每年发的地亩补贴、阿大的养老金等全都落在了德薄的口袋里,这下德薄更懒了,每天吃完了饭,便在村里遛弯,遇见尕媳妇经过,总要调戏几句:“考到村主任家架炉子去俩吗?”遇见小孩则更猖狂了,不由分说上去给人家屁股上踹上一脚,还教育道:好好把你的裤子提一提,勾蛋子难料完了!德薄这样也免不了挨打,几个被他调戏的妇女的男人,还有挨打小孩的家长,联手把他打了好几次。渐渐的,德薄也学聪明了,专挑留守妇女儿童欺负,这下看谁还多管闲事。
然而,谁都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包括德薄。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德薄所在的村子离县城比较近,地被政府占了。德薄家里的4亩水浇地上一共得了30多万占地款,这个时候,痴呆的阿大做不了主,钱自然全是德薄的。他一下子从一个穷光蛋无赖,变成了一个有钱单身汉,媒人也开始给他说媒了,但是他眼界高,一般的看不上。有了钱,德薄再不去村口晒阳娃了,而是去村头的一个麻将馆,抽着20几的烟,打着50的麻将。一天下来,赢少输多,就是500、600的往外出。麻将馆的看官们都调侃他:德薄,你们家的地款还没输完吗?他尴尬的笑笑,回一句:还多着还多着。只有德薄自己知道,半年不到,他的三十多万已经剩不到十万了,但是赌博的欲望和急于翻本的心情,令德薄愈发的泥足深陷了。
地占完没过一年,村里盛传,以后房子也会占,一些“有头脑”的人已经开始在自家的宅基地上盖新房了,以前一层的盖成两层,以前有院子的把花花草草全部推平,盖成了房子,全村上下好不热闹,以至于附近的红砖脱销,供不应求。徳薄当然也不例外,他在自家的破房上又盖了第二层,为了盖房,把剩下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用上了。然而相比其他人,德薄更贼,别人都用红砖,他是青砖红砖混着用,别人垒的墙至少有两层砖,他的只有薄薄的一层,还不肯多用沙子水泥粘合。别人家造价一平400,他只要200,对此,德薄对自己的聪明才智还感到沾沾自喜。房子盖好,就等着占了,政府那边却没有了动静,当初鼓动大家盖房的那两家人早就从村里搬走了,后来有人才打听到,那两户搭上,在隔壁村开了一个砖窑厂,专门给燕沟村供应红砖,把大家的钱挣够了,他俩家悄么几儿搬走了,据说在省会买了房子,变成城里人了。
德薄的钱花完了,他又回到以前的样子,比起以前唯一的不同是,他的眼中少了许多的神采。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德薄盖的二层砖房经不住雨水的侵蚀,塌了下来,把一层的小破房也压了个扁平。德薄和他的阿大,静静的走了。
又过了两年,燕沟村真的被占了,政府要在这里修一座职业高校,家家户户给了不少拆迁款,大家纷纷放鞭炮庆祝。高校的校门正好开在村口德薄家的原址上,一座庞大的石碑矗立于此,上书校训八个大字:至诚至信,厚德载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