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真小,兜兜转转,总有一天会遇见。
今天遇见了姥姥村的一个叫小昆的人。我和小昆以前肯定见过,比如我小时候经常在姥姥家,我们可能同时走在连城的大街上;再比如我更小的时候长住姥姥家,常生病,而小昆的母亲迟,则是连城的赤脚医生。当我哇哇哭着被摁在大人怀里打针的时候,她可能就在院子里玩耍甚至在一边冷眼相看。
我记得赤脚医生雪白的肤色以及凸起的颧骨,而且多年以来把“赤脚”理解成“赤角”。我记得母亲的形容中她很“泼辣”的样子,骂街吵架摔东西。与小昆的父亲离婚。再婚,生了弟弟,又因感情不睦分居多年,致男方抑郁早逝。在尚村中学的时候,我怀疑班里一个叫冯红涛的男生是那个弟弟。他家庭地址写的是归还,人们却说他在连城住。不过,最终没有机会证实。
而姐姐的名字,叫做小昆。听母亲说她考上了大学,当了老师。当然,这些,也都是母亲听来的转述。可我记得很清。相对之下,我对姥姥村里的其他人,印象却要模糊得多。
今天,在朋友女儿婚宴上,我和小昆才算是真正遇见了。桌上八个人,她就坐在我对过。一见之下,又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这张脸上,有一部分让我感觉很熟悉。这时候庆梅跟我介绍说,这个是小昆老师~~~
我一下子明白为什么对这张脸如此熟悉了。这就是小昆,姥姥村“赤角”医生的女儿。她从母亲那里,遗传到了脸型和面部表情。
我连忙问了一句:您是连城的吧?我姥姥家是连城。她有点惊讶地承认了,然后问我舅舅的名子,一连声地“哦哦”,很熟悉的样子。
菜上得很快。人们一边吃着一边转移了话题。直到结束,我们也没再说一句关于刘连城的话。
不知道小昆知不知道,我有很多话想说。当然了,有的我永远不可能说出来。但有一些也许是可以说说的。比如我丈夫是她的同事,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晚上去守灵了,回来时带些清冷的气息,让我是很有一些感慨的。
我一生害怕打针,害怕臀部肌肉注射。那是童年留下的恐惧。因为每打一次针,针眼周围都有一个硬结,母亲要为我用热毛巾敷上好几天,又烫又痒又疼。医生们说我的臀部肌肉是“死肉”,我自己一摸,硬硬的。反身看时,只看见左右两边,分别有两个枣子大小的疤痕。
这是姥姥村的赤角医生,小昆的母亲,给我留下的纪念。
那时我还不满周岁,腹泻,打针,针眼感染化脓,烂成了几个洞。母亲和姨抱着我去齐庄换药,我不坐自行车,母亲抱着我坐也不行。每一次都走着。每一次换药都哭得几乎没了气。
那时候小昆的母亲刚做医生也不久。大概是没按要求煮针消毒。如果事情发生在今天,绝对属于医疗事故。但在七十年代初,这也许很平常吧。医生已做古,伤疤也深深藏在了衣服下面。那钻心的疼痛,只有母亲和姨还记得。不过不知是为什么,对于小昆的家事,每一次的听来我都非常敏感而印象深刻。
如今我门早已释然。也许母亲就从未埋怨过医生。毕竟,如果那个时代没有肌肉注射,我也许早已夭折。甚至连留下疤痕的机会都没有。疤痕,也是时代给我们这一代人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