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学是在“磨道”里开始的。“磨道”,是三间土坯房,房顶是茅草。
“磨道”,是我母亲的叫法,真心不知道这名称的来历,它说的就是“磨坊”。但磨坊又有点儿太过高级,所以,我还是喜欢叫他“磨道”。
在我5、6岁的时候,乡里把它临时改成了学校。我母亲没有太多精力管我,于是,就和学校里的唯一老师——她是我们村子西边大约3公里的一个村子里的乡干部家的女儿——商量,让我在那半间磨道里开始了我的小学。
磨道土坯房屋顶是茅草,和今天英国、北欧的老房子几乎一样。是一种特别的、特有的草生植物。每年春天生长,秋季成熟,有2米高。一敦敦地,非常漂亮。除了盖房子,其他似乎没有一点儿用处。盖房子的土坯,也是利用茅草地,一块儿一块儿地用特制的铁锹铲起,然后晾干,再用作墙体材料。
1959年前后,中原乡下饿死成千上万的农民。我们隔壁的这个磨道,原来是一家人口很多的人家,59年全部饿死,他家的房子回来就成了“集体”的磨道。
磨道小学,没有任何座椅板凳、教具。就是三间茅草房的西边一间半的空间,十几个娃每人自己带凳子——不是坐,是用作“课桌”,坐在地上,趴在凳子上,听老师讲课。讲的内容很深刻,至今不忘:第一课,“毛主席万岁”;第二课:“共产党万岁”。
磨道小学,毕竟是临时。尽管一大半村民59年都饿死了,但1960年以后,形势变化很快,农民开始有粮吃,人口开始增加。磨道的利用率提升很快。学校不得不转移到村后一处危房。这处危房是另外一家死绝厚留下了的土坯房。房顶的茅草一大半年久失修,都露了天,还有一堵墙已经倒下。但是,这是一个不需要和驴争抢空间的所在,所以我们很快就搬了进去。这样,我就完成了我最初的2年小学启蒙。
到了2年级结束,整个大队所有各村的小学进行了集中,16个生产队划分为南片、北片。各有一所正规学校。我所在的北片学校,大约有十几间茅草房。很低、潮湿,但有课桌,尽管是泥台子,凳子依旧需要自己带。老师也有7、8个。就这么大约不到2年,南北2所学校合并。新学校有石棉瓦砖墙的校舍,也有吃商品粮的正规教师,感觉非常正规。到了5年级,中午已经不允许回家,每个人都带饭。我每次带个大饼。有一个已经不记得姓名的外乡正式老师,对我特别的好,不仅帮我把大饼在老师伙房加热,还会给我一碗他们馏馒头的热水喝。“馏馒头”,就是今天的预制菜,把蒸好的馒头放在热水上面加热。放馒头的篦子下面的水,可以喝。
这个从不苟言笑的吃商品粮的老师,不仅每天给我热水喝,而且,将学校里的所有图书供我随便看——那些图书至多几十本,不能忘记的有《战地红樱》、《山乡怒吼》之类。
我在磨坊里完成了对生命的启蒙。
那个时候,母亲在磨面结束后,常常坐在地上把我揽在她腿上,对我说:儿呀,好好读书,等你长大了,我们也给支书送头猪,让你也当个老师。风,刮不着;雨,淋不着。不要向我和你爸一样一辈子受苦。
后来,我是那个磨道小学里第一个考上高中的。又后来,我是整个村子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再后来,我辞去了城市高中教师的铁饭碗。
我下海了。
我生命的启蒙是和驴在一起开始的。驴在茅屋东头默默地拉磨;我在茅草屋西头眼睛睁地大大地、在铺满驴粪的教室里欢快地上学。
妈妈96岁辞世,她临终前对我我:孩子,我知道你很争气,我这一生很满意。
做一个令母亲感到满意的孩子,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