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我从乡下到城里参加县上召开的一个重要会议。
第二天是星期六,我想顺便在城里休息两天再回乡下上班。
可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天刚放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就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每天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这是县领导对我们的要求。电话费不报一分,中央八项规定后由公家报销电话费这项福利待遇已被取消,但有些单位似乎还在变通执行,当然他们不会那么傻,在账面上反映出报销了电话费,也许用餐饮票,也许开办公用品发票报销吧,鬼才晓得其内幕呢。
电话是书记打来的。他比我还小两岁,平时尊称我为“大哥”,这不仅是指我年龄比他大,还有一层尊重的意思。
书记和我一起搭班子干工作非常默契,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书记是新调来的,我则已经在这个乡工作了二十年,他非常同情我的遭遇,平时在言谈举止中流露出对我工作能力的钦佩和人品的点赞。
书记甚至当着众多干部职工的面说“大哥,你的人品是一流的,到技术监督局去检测都一定是免检产品”,这样的话让我听起来非常受用。
虽然我嘴里还是矜持地表示“哪里,哪里,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天底下哪有这样完美的人?纵使伟人也只有七分的成绩还有三分的错误麻”,但我还是觉得很是享受。
那么早打电话一定有什么急事吧,我下意识地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起来睡眼蒙胧地接听电话。
“哥,昨天我和朋友引来的几个老板一起吃饭,这几个老板是做林权转让生意的,我同他们聊起乡上的林权,他们特别感兴趣,说好今天一早进山考察,如果林权转让生意能做成,那乡上老百姓就增加额外的收入啦,赶紧起来,我们在雅砻江酒店门口等你。”,书记信心满满地催促我。
有这样的好事?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样的笨蛋前来投资?我头脑中沉睡的意识因为这个消息而变得亢奋,立即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迅速穿上衣服裤子,胡乱洗了把脸便匆匆出门。
四月天的早晨已没有了寒意,拉客的三轮在大街上来来往往,清脆的铃声从街面上空远远地传来,推着鸡公车卖菜的老太太吃力地推着车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
雅砻江大酒店门口停着一辆从未见过的越野车,书记在车旁向我招手。
我加快脚步迅速向书记所在的位置靠拢,这时从酒店大厅走出四个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书记向我逐一介绍四个人。
这是张总这是王总这是李总这是刘总反正四个人都是总,一下子我也记不住他们的姓,我索性礼节性地逐一与其握手。
书记的朋友我认识,姓刘,专做中介生意。一单生意做成从中提取抽成,什么样的门路都能养活人啊。
只见刘老板笑容可掬地从酒店大厅向我走来,架势俨然一个高级干部向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办事员握手,这情景虽然让我不快,但很快我就让这种不快的心理像一阵风吹过心坎那样无影无踪,我装做非常亲热的样子把手伸过去同刘老板握手。
客套完大家纷纷上车,书记上了四位老总的车,我则钻进刘老板的车,我们沿着锦屏山电站专用公路的方向风驰电掣般向乡上飞奔。
上了专用公路,刘老板边开车边眉飞色舞地向我吹嘘前面几个老板开的那辆车如何地高档。
那辆车叫路虎,是英国产的,价值一百七十万,这使我大吃一惊,看车型怎么都不值那么多钱,外观看起来似乎很普通,我表示怀疑。
刘老板进一步介绍路虎车的性能,平路上看不出它有多大的威力,要是上了笔直的山路就知道它有多厉害了,而且如果在行车途中遇到了坑洼地带还能自动升降底盘穿越而过。
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刘老板将这辆路虎车说得神乎其神,我只能勉强相信,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这辆车的特异功能。
他继续介绍,开路虎车的这几个老板来自内蒙,都是做煤矿生意发了财的,家中资产一两个亿,如今钱赚得差不多了,听说国家出了林权可以自由流转的政策,只要村民同意,集体林权可以自由流转,几个老总就是专门来做林子生意的。
刘老板仿佛到过这些老板家中做过客,看见过他们的银行存款似的神侃,我想既然都不缺钱了还做什么生意呢?跑江湖的人一般口才都特别好,这也许就是一种职业病吧。
公路外的树木杂草在车窗外飞速退去,远山的公路弯弯曲曲盘绕在半山上,一座高大的桥横跨前方将山与山连在一起,这让我想起南斯拉夫那部著名的战争电影《桥》中的情景。
车窗外的天空显得格外湛蓝,我觉得自己总是在别人的安排下生活,好像时间从来都不属于自己,没有真正拥有过属于自己的空间。
车子很快进入了我所在乡的地界,沿着新开挖的村道费力上山,铺天盖地的灰尘遮挡住窗外的视线。
转眼车到山顶停了下来,村上的书记和主任早早等候在那儿,看来书记此前做好了相关的安排。
大家随张总一行下车,张总在山梁上站着观察四周的林子。
在这样偏僻的角落买下这样一块林子不知有何用途?我感到十分困惑。
书记则口若悬河地介绍林子里的珍稀木材,生怕张总一行不感兴趣,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那个被称作张总的老板像一匹吃了炒豆的马儿,不停地在山路上放着响屁,整个山顶的空气都受了污染,但张总没有驻足观看,而是四处探望,似乎意识到在山上多走动走动会有助于他肠胃的消化。
放完屁的张总在山上没有明确表态要买还是不买,便匆匆坐车下了山。
我还是坐刘老板的车,村上的书记和村长也跟着我上了车,村长有些迫不及待地向开车的刘老板打探这单生意做成的可能,刘老板似乎很有把握地说一定会做成。
午饭安排在乡伙食团,喜欢面食的北方人到了南方也只能入乡随俗。
张总一行吃米饭、酸菜汤和砣砣肉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习惯,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饭后张总向书记表态,如果村子里百分之八十的村民签字按手印同意流转就可考虑买下这片林子。
听到张总的表态村上的书记和村长胸脯拍得嘣嘣响,表态说村民的工作包在他们身上,原本这样一片林子闲置在大山深处也没有什么价值,有人肯买村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只要你们能做通村民的工作,拿到村民的签字就可以到城里来协商林权转让的合同,张总撂下话匆匆上了路虎车走了。
村书记和主任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不出三天他们就走村串户带来了村民的意见,血红的手印密密麻麻地按在歪歪扭扭的名字上,各家各户都是明事理的人签的字,村长自豪地向张总报告。
合同早已有转让的样本,价格在反复磋商中确定,林权证上的数字是一万亩,按林权证上的面积预付百分之五十的林权转让款,等林权证过户到张总的名下再付另外的百分之五十。
一百多万打进村上的帐户,刘老板按事先的约定提起了百分之五的中介费。
不久书记和我纷纷调离了那个乡,张总一行花那么多钱在深山买下一片林子用来干什么直今还是个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