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猿,你的梦魇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马户嘲讽地说。
一旁的奚源用京腔对此表示不屑一顾,“起码我的梦魇可控性好,你每次都差点把别人淹死在梦里,坏了多少事儿你自己忘了我们可门儿清。”
路光明现在更加恐惧了,现在他的视线里一组奚猿桑奇和马户在自己身边相互调侃,另一组则是在投入地指挥和唱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他身边的那个桑奇拍了拍卢光明的肩膀:“那些都是梦魇里的幻影。这个地方呆着太没意思了。你看奚猿指挥的那个傻样,我们去工会活动室吧。”
还没缓过神来的路光明跟着一行人径直走进办公区,路光明站在工会活动室门前,按下把手,门却紧紧地锁着。桑奇和马户也疑惑地看着奚猿。奚猿一拍头顶,上前敲了敲门。门从里面被打开了,明华秋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各位,你们来了”,说罢竟然冲着奚猿鞠了一躬,然后退在一旁。等众人进门之后,明华秋又贴心地把门关上,然后闪进了活动室里面的小准备室。路光明愣了一下,这可不是刚才和他谈话的明华秋。
“反正是梦嘛——”奚猿大摇大摆地坐在沙发上。众人坐定后,明华秋竟然又从准备室里端出四杯咖啡,放在桌上,自己则离开了活动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的梦魇是什么”路光明忍不住直接发问。
“就是这里。我们现在身处的环境,看到的一切,你手里的咖啡。都不是真实的,都是梦。是奚猿干扰你的颅内磁场营造的梦境。因为人的神经系统有一定的稳定性,所以那些美好而柔和的情境很难干扰的效果,就往往要营造具有冲击性的情境,因此我们把这种营造的梦境称为梦魇。”奚猿抿了一口咖啡,像长者一样挑了挑眉毛。
“以前马户试过用那种美好到肾亏的梦境,也挺好用,但是目标醒来之后发现是一场梦,就自杀了,后来我们就不用了。比如我们给你一个你和王玉水小姑娘翻云覆雨的梦,醒来之后你发现身边躺着奚猿和几个基佬,精神上容易崩溃。”王玉水是路光明暗恋的姑娘,有着玲珑可人的脸庞和五黑的长发,笑起来会在脸上浮起两个酒窝。
“桑奇,你这样就太露骨了。”马户极力憋住笑。
路光明不知道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梦究竟该是喜是悲。但他心中的疑惑显然更强烈一些。
“你们……是怎么……为什么要把我带到梦魇里?”
“这个你问桑奇吧,我俩都是他请来帮忙的。”
路光明好奇地看着桑奇。
“咳……这个……”桑奇挠了挠头,“光明,你做没做过结局是死去的梦?”
路光明摇了摇头。
“很多人声称自己梦到过自己死亡的景象,甚至能描绘出来。但是如果他们能将梦境完全回忆起来,他们会记得,梦里的自己,并没有产生对于死亡的真切感受。因为梦只是思绪的运转,没有感官参与,在一般的梦里,你会感受一段故事的来龙去脉,但不会有疼痛。”
“但如果在梦魇之中死掉会怎么样呢?梦魇太真实了,在梦魇里面感受到的一切,都会唤醒涉及感觉的神经。所以,你也会真的死掉哦。”
路光明吓得站了起来,“你要……杀了我?”
“快毕业了……考研又那么难,总得想点办法吧……你也得原谅我们。你可能有疑惑,为什么是你来承受死亡?内心阴暗面越浓烈的人,越容易被梦魇侵蚀……”
路光明突然把手中的咖啡砸向桑奇,翻过沙发朝门的方向跑去。虽然他还不知道怎么摆脱梦魇,但总不能直接了当地死在桑奇手里。
“拦住他!”桑奇洪亮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一堵钢铁巨墙应声出现在路光明眼前。路光明慌张地伸手砸了两锤,居然真的很疼。他紧靠着铁墙,转过身来,看见桑奇三人已经起身向他逼近。桑奇的手中一团黑雾若隐若现,似乎要幻化为一把匕首。
“梦魇……也是梦吧……如果怎么都是死……不,这堵墙,是假的!”
路光明一咬牙一闭眼,转头狠狠一撞——什么感觉都没有,自己果真穿过了那堵墙,但是又撞在了工会活动室的门上。路光明试着开门,但是门被锁死了。
“路教授果然不是寻常人,但到此为止了!”桑奇手上的黑色匕首已经幻化完成,他一声呐喊向路光明冲了过来,寒光直指路光明的胸口。
路光明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感觉自己紧张到连喉结都在跳动。“不……这……那我也应该可以……让我试试……”路光明闭上双眼,听着桑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强迫自己集中意念,突然大喊一声“开锁!”,用力一推把手,防盗门应声而开,路光明飞奔出去,反身关掉防盗门,又动用意念把门锁上。“果然是在梦里吗……事情可以按照我的想法发生改变……可我要怎么醒过来呢?”罗炜一边跑,一边集中意念想醒过来,可是身边的环境没有改变分毫。现在他又跑到了黑漆漆的英东二楼大厅,桑奇三人已经打开活动室的门追了出来,路光明干脆跑下了楼,想要逃出英东楼去,再寻他法。
这一切简直太离谱了,桑奇说的是真的么?有多少是真的?这帮人居然为了保研要把我杀掉!简直太可怕了!到底又该怎么才能逃脱这可怕的梦魇?
奚猿一挥手,二楼大厅里又变得灯火通明,再一挥手,唱歌的人群和担任指挥的另一个自己也消失不见了。三人在角落的沙发里坐定,桑奇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着计划进行。后面的事,就拜托奚猿了。”
奚源点了点头,盘腿而坐,双目微闭,双手在膝上结印,周身散发起淡淡的光芒。
“马户,”桑奇双臂交叉,满脸疑惑,“他这个竖中指的结印,真的很有必要吗?”
马户怂了怂肩。
路光明冲出英东楼,但楼外是一片荒芜。不要说原先正处英东楼对面的教十楼,就连西面的校训碑和学十六楼都化为乌有。更别提远处也看不见邱季端体育馆和图书馆的影子了。原先横亘在英东楼前的柏油马路,也埋没在一望无际的荒芜之中。褐黄色的土块铺满了整个世界,因为干涸而形成的裂纹在其间肆意游走。远方仍旧是血色长空,太阳的光辉更加暗淡了。
恐惧再一次淹没了路光明,他下意识地回头想看一下与眼前的景象格格不入的英东楼,但他诧异地发现,连英东楼也不见了!如果……如果这是桑奇他们对梦魇的掌控程度,那刚刚学会用意念开门锁的自己……
路光明想不到任何胜算,只是本能让他不愿意等死。路光明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能与荒芜区分开的,只有远方黑红色的太阳。路光明别无他法,朝着太阳一步一步走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太阳真的越来越近了。
那一团血红出乎意料地在路光明的视野中越来越大。但那并不温暖。心中的好奇逐渐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路光明决定继续向太阳走。太阳也如约越来越大。最终路光明站到了“太阳”的面前。那是一块巨大的铁板,自己散发着血红的光。路光明鼓起勇气,伸手摸了一下铁板,热,却不烫手,像冬天捧在手心里取暖的烤红薯。
“光明!”远处传来一阵熟悉而清脆的女声,像夏天荷塘里扔进的石子,叮叮咚咚激起一串悦耳。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路光明心上的姑娘王玉水。路光明心里五味杂陈,悲喜交加。喜的是在这充满恐惧荒凉的地方,能看见玉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悲的是,玉水会不会也是虚幻的,甚至是桑奇他们弄出来让自己迷乱的武器呢?
路光明管不了那么多了。
“玉水,你怎么在这!”路光明很兴奋,但仍然保持警惕,没有径直朝王玉水走过去。反倒是王玉水一步一步轻灵地像罗炜靠近,眉目间弥漫清纯气息,分明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你爹喊你回去啦,你怎么还在废土荒原乱转。该吃饭啦!”
路光明对此困惑万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王玉水倒是扭头就走,路光明只能呆呆地跟着她。王玉水走到铁板太阳的正中央,那里有一块黑色的斑点,她把手按在黑斑上,自己顿时也被红光笼罩,整个身子渐渐融入了铁板,最后竟消失不见了。
“你发什么呆呢光明!快过来!”王玉水微弱的喊声似乎隔着铁板穿透过来。
路光明咽了一口唾沫,举起手来,又犹豫了一下,也按在黑斑上。这一刻,他明白了“感觉身体被掏空”究竟是怎样一种体验,路光明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无情地拽走,然后是四肢,最后自己能感受到的只剩下大脑。忽然,这种奇怪的感觉停止了,路光明睁眼一看,竟是和之前的荒芜完全相反的景象,自己似乎是来到了铁墙的另一面。这里青山绿水,村落被丘陵环绕,夕阳在自己身后熠熠生辉,明亮温柔。矮房前的小孩子追着野鸡,野鸡扑楞扑棱翅膀飞上了房顶。
这里是路光明的家乡。